铜镜中的少女一袭淡粉色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海棠花,乌黑的长发挽成精致的发髻,簪着那枚粉红色的贝壳发簪。我轻轻触碰脸颊,指尖感受到肌肤的热度。十六岁了,在这个时代已是可以说亲的年纪。
\"小姐今日真美。\"芍药为我系上最后一根丝带,眼中满是了然的笑意,\"傅宁少爷见到必定惊艳。\"
我抿嘴一笑,心跳如擂鼓。三年了,自从穿越成董鄂宛宛,与傅宁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他教我骑马时的专注神情,庙会上为我别上贝壳发簪的温柔动作,每次远行归来总会带给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决定向他表白心意的日子。
\"芍药,你说...傅宁哥哥会接受我的心意吗?\"我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贝壳发簪。
芍药蹲下身,平视我的眼睛:\"小姐蕙质兰心,傅宁少爷怎会不喜?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傅宁少爷今年二十有二,寻常男子这个年纪早已娶亲,他却迟迟未定亲事,怕是心中有远大志向。\"
我点点头。其实我早有察觉,这三年来傅宁虽对我温柔体贴,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尤其去年他通过武举选拔后,更是常常提及想要建功立业的抱负。
\"无论如何,我都要告诉他我的心意。\"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留下遗憾。\"
芍药紧紧握了握我的手:\"小姐勇敢,奴婢支持您。\"
魏丑夫在门外禀报,傅宁已到府上,正在前厅与父亲叙话。我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起身赴约。
前厅传来父亲和傅宁的谈笑声。我躲在屏风后,悄悄观察。二十二岁的傅宁比三年前更加挺拔俊朗,一袭靛蓝色长衫衬得他肩宽腰窄,眉宇间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稳坚毅。
\"...江南水师的调令已下,下月初五便启程赴任。\"傅宁的声音传来,如清泉击石。
我心头一震。他要离开京城?怎么从未听他提起?
父亲抚须道:\"贤侄有志报国,甚好。江南水师近年来在郑氏余孽问题上屡建奇功,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地。\"
\"伯父过奖。只是...\"傅宁顿了顿,\"此去经年,有些事...有些人...\"
我心跳加速,屏住呼吸。
父亲了然一笑:\"贤侄可是有话要对小女说?她今日生辰,正在后院海棠树下等你呢。\"
我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心快要跳出胸腔。他知道我要表白吗?他会接受吗?还是...
后院的海棠树是傅宁第一次来董鄂府时我们相遇的地方。那年我十三,他十九,他在树下为我摘下第一朵海棠花。如今三年过去,海棠依旧,人是否依旧?
我在树下徘徊,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我转身,看到傅宁手持一枝新开的海棠,向我走来。
\"宛宛,生辰快乐。\"他微笑着递上海棠花,\"十六岁了,大姑娘了。\"
我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暖流瞬间窜遍全身。\"谢谢傅宁哥哥。\"我低头嗅着花香,掩饰脸上的红晕。
我们并肩坐在树下石凳上,初夏的风拂过脸颊,带着海棠的芬芳。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疼痛给了我勇气。
\"傅宁哥哥,我...我有话想对你说。\"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宁转头看我,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睛如深邃的星空:\"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让我先说!\"我急切地打断他,生怕听完他的话就再没有勇气表白,\"傅宁哥哥,我...我心悦你。从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我就...就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话一出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多么简单直白的告白,没有这个时代女子应有的矜持含蓄,而是带着现代人特有的直率。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傅宁的表情凝固了,眼中闪过震惊、犹豫、痛苦...唯独没有喜悦。他伸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让人心碎。
\"宛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永远。\"
\"我懂!\"我抓住他的手,\"我已经十六岁了,我知道自己的心意。傅宁哥哥,你呢?你可曾...可曾对我...\"
傅宁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宛宛,你是个好姑娘,聪慧美丽,善良坚强...但我下月就要赴江南水师任职,此去凶险未知,归期不定。\"
\"我可以等你!\"我急切地说。
\"不。\"他摇头,声音温柔却坚定,\"你不该等。你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而我...我有我的梦想和抱负。\"
梦想。这个词像一把利刃刺入我的心脏。在现代社会,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一个人对事业的追求;但此刻,作为一个为爱鼓足勇气的十六岁少女,我只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你的梦想...比我重要吗?\"我哽咽着问,明知这个问题多么幼稚自私。
傅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抚摸我的发髻,手指停留在那枚贝壳发簪上:\"记得这个吗?南海的凤凰贝,阳光下会变色。我对你说过,它像凤凰的羽毛...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宛宛,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追求。\"
我咬紧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他拒绝了我,用最温柔的方式。没有嘲笑我的年幼无知,没有轻视我的感情,而是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拒绝了我。
\"至少告诉我,\"我努力使声音不颤抖,\"你可曾...哪怕一瞬间,喜欢过我?\"
傅宁深深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倾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如羽毛般轻柔:\"宛宛,等你长大了,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这,本身就是答案。
我猛地站起身,贝壳发簪不小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没有去捡,转身跑开,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后传来傅宁的呼唤,但我没有回头。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起来。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与泪水混为一体。我跑啊跑,不知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这撕心裂肺的痛。在现代二十一岁、在这里十六年的人生中,这是我第一次真心爱上一个人,却以如此惨淡收场。
\"小姐!\"魏丑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把油纸伞遮在我头顶,\"小心着凉。\"
我停下脚步,转身扑进魏丑夫怀中,放声大哭。这个一向严肃克制的护卫僵在原地,手中的伞差点掉落。最终,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受伤的小兽。
\"他不要我...\"我抽噎着说,\"他有他的梦想...我理解的,真的理解...只是心好痛...\"
魏丑夫沉默地听着我语无伦次的哭诉,最终只说了一句:\"属下送小姐回房。\"
接下来的几日,我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不见任何人。芍药每日送来餐食和汤药,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暗自叹息。父亲派人来询问,我只说是染了风寒。
第七日清晨,芍药匆匆进来:\"小姐,傅宁少爷...他离京了。今早天未亮就启程赴江南了。\"
我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海棠,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我知道了。\"
芍药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魏护卫说,这是傅宁少爷临行前托他转交给小姐的。\"
我接过木盒,手指微微颤抖。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指南针,外壳镌刻着海浪纹样。翻开底盖,内壁刻着一行小字:\"天涯若比邻——宁\"。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我没有让它流下。我合上盖子,将指南针贴在胸前。他不爱我,至少不够爱,但这不妨碍他曾真心待我。这就够了。
\"芍药,取我的医书来。\"我擦干眼泪,\"今日起,我要专心学医。\"
芍药惊讶地看着我:\"小姐...\"
\"女子当自强,不是吗?\"我挤出一个微笑,\"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既然他选择了梦想,我也该有我的追求。\"
十六岁的夏天,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心碎,也第一次真正明白,即使知道结局,有些心意还是非表达不可。因为遗憾比失恋更令人痛苦。
傅宁带着他的梦想远赴江南,而我,将在这个复杂的时空中,继续书写董鄂宛宛的人生。不是历史上那个红颜薄命的董鄂妃,而是活出自我的董鄂宛宛。
\"小姐,魏护卫求见。\"芍药轻声通报。
\"让他进来。\"我将指南针小心地收入袖中。
魏丑夫进来行礼,眼中带着担忧:\"小姐,鳌拜府上近日动作频频,属下担心...\"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声音已恢复平静,\"从今日起,我会更多地参与府中事务。父亲年事已高,我这个做女儿的该为他分忧了。\"
魏丑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小姐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十六岁的夏天,一场无果的初恋,让我真正开始面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与残酷。但没关系,我有芍药的医术,魏丑夫的忠诚,还有来自未来的智慧。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我都不会重蹈历史上董鄂宛宛的覆辙。
爱情会逝去,但成长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