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府门前张灯结彩，红毯从大门一路铺到正厅。我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喉头莫名发紧。不过半月未归，却恍如隔世。
\"福晋，请。\"芍药轻声提醒，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今日我特意穿了一身绛红色金线绣牡丹的旗袍，发髻上簪着博果尔送的白玉簪，既显亲王福晋的尊贵，又不失归宁的喜庆。
\"姐姐！\"费扬古像个小炮弹一样从府内冲出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我弯腰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长高了。\"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宛宛...\"额娘站在台阶上，眼中含泪。阿玛虽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但眼中的喜悦和骄傲却掩饰不住。
\"女儿给阿玛、额娘请安。\"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额娘连忙扶起我：\"快起来，现在你是亲王福晋了，该我们给你行礼才是。\"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在父母面前，我永远是女儿。\"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博果尔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几辆满载礼物的马车。阳光下的他英姿勃发，宛如画中走出的少年将军。
\"抱歉，朝中有事耽搁了。\"博果尔利落地翻身下马，向我父母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阿玛连忙还礼：\"王爷亲临，蓬荜生辉。\"
博果尔笑着拉起我的手：\"答应过要陪你省亲的，怎能食言？\"他转向身后的马车，\"带了些薄礼，不成敬意。\"
仆人们开始卸货，一箱箱绫罗绸缎、珍稀药材、古玩字画被搬进府中。围观的邻里发出阵阵惊叹，眼中满是羡慕。
\"王爷太客气了。\"额娘笑得合不拢嘴，\"快请进府用茶。\"
博果尔自然地揽着我的腰走进府门，这个亲昵的动作引来更多艳羡的目光。我强忍着没有躲开，甚至主动向他靠了靠，做出一副恩爱模样。
正厅里早已备好丰盛的宴席。博果尔被请到上座，我坐在他身旁，父母和费扬古依次落座。席间博果尔谈笑风生，不时为我夹菜添茶，举止体贴入微。阿玛和额娘交换着满意的眼神，显然对这个女婿喜爱有加。
\"姐姐，王爷对你真好！\"费扬古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比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还恩爱呢！\"
我捏了捏他的脸蛋，没有回答。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站在厅角的魏丑夫，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如影子，只是那双眼睛格外幽深，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能穿透我精心维持的假面。
我迅速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掩饰内心的波动。魏丑夫太了解我了，他一定看出了什么。
\"宛宛，尝尝这个。\"博果尔将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特意让厨子按江南做法做的，你应该喜欢。\"
我心头微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江南点心？是芍药或蔷薇告诉他的吗？
\"谢谢王爷。\"我小口尝了尝，甜而不腻，确实是我喜欢的味道，\"很好吃。\"
博果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下次带你去江南游玩，尝尝正宗的。\"
阿玛闻言笑道：\"王爷对宛宛如此上心，老臣就放心了。\"
额娘也连连点头：\"宛宛从小性子静，不爱说话，能有王爷这样的夫君疼爱，真是她的福气。\"
我低头喝茶，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在所有人眼中，我嫁得金龟婿，婚姻美满幸福。可谁又知道，每当博果尔靠近时，我身体本能的僵硬；当他牵我的手时，我掌心渗出的冷汗；还有夜深人静时，我对着月亮发呆时心中的空洞。
\"福晋，您的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蔷薇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轻声说道。
我抬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这个精通医理的丫头一向心细如发，怕是也察觉到了什么。我点点头，任由她换走茶杯。
宴席过后，博果尔被阿玛请到书房谈事，我则随额娘去了后花园。春日的花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我却无心欣赏。
\"宛宛，\"额娘拉着我的手在凉亭坐下，\"王爷待你可好？\"
我点点头：\"王爷体贴入微，是个好夫君。\"
额娘仔细观察我的表情：\"那为何你眼中无喜色？\"
我一惊，连忙强颜欢笑：\"额娘多虑了。只是初为人妻，许多事还不适应。\"
额娘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娘是过来人，看得出你心里有事。不过，\"她笑了笑，\"日久生情，王爷这般人品相貌，又对你一心一意，早晚你会真心接受他的。\"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再次点头。额娘以为我只是害羞，便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府中近况。
下午，费扬古缠着我要去看他的新弓箭。在练武场上，这个小家伙像模像样地拉弓射箭，居然能射中靶心了。
\"姐姐你看！阿玛说我进步很快，再过两年就能去打猎了！\"费扬古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真厉害。不过练武之余也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费扬古做了个鬼脸：\"知道啦！阿玛说我要文武双全，将来才能像富察...\"他突然捂住嘴，像是说错了话。
我心头一跳：\"富察什么？\"
\"没...没什么。\"费扬古眼神闪烁，\"姐姐，我们再射几箭吧。\"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告诉姐姐，是不是富察傅宁哥哥回来了？\"
费扬古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嗯。傅宁哥哥前日回京了，还来府上找过姐姐。阿玛说你已经出嫁了，不方便见他...\"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傅宁哥哥回来了？还来找过我？
\"他...他说什么了？\"我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
费扬古摇摇头：\"傅宁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好难看，转身就走了。\"他担忧地看着我，\"姐姐，你是不是也想见傅宁哥哥？\"
我勉强笑了笑：\"姐姐现在已经是亲王福晋了，不能随便见外男。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王爷，知道吗？\"
费扬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去玩他的弓箭了。我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傅宁哥哥为何突然回京？为何来找我？他收到我的信了吗？他知道我要嫁给博果尔时，是什么心情？
\"福晋。\"魏丑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
转身看去，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练武场边缘，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魏护卫，\"我强自镇定，\"有事吗？\"
魏丑夫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富察公子在府外求见。\"
我心头一震：\"什么？现在？\"
魏丑夫点点头：\"他说...有要事相告。\"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傅宁哥哥就在府外？我该见他吗？能见他吗？
\"王爷呢？\"我急切地问。
\"还在与都统大人谈话。\"魏丑夫低声道，\"若福晋想见...\"
我咬着嘴唇，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作为亲王福晋，私会外男是大忌；可情感却叫嚣着要见傅宁哥哥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告诉他...我很好，请他...保重。\"我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心如刀割。
魏丑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看透了我所有的挣扎和痛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叫住他，改变主意。但最终，我只是站在原地，任由春风吹干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
傍晚时分，博果尔来接我回府。他在董鄂府门前下马，引来不少围观百姓。一身靛蓝色锦袍的他俊朗非凡，笑容如阳光般耀眼。
\"岳父岳母，小婿来接宛宛回府了。\"他向我父母行礼，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路上看到这个，想着宛宛一定喜欢。\"
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栩栩如生的泥人，一男一女，穿着喜庆的红衣，正是新婚夫妇的模样。
\"真可爱。\"我勉强笑道，\"谢谢王爷。\"
博果尔眼中满是柔情：\"你喜欢就好。\"他转向我父母，\"改日再陪宛宛回来看望二老。\"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我上了马车。透过车窗，我看到阿玛和额娘欣慰的笑容，费扬古不舍的挥手，还有...站在角落阴影中的魏丑夫，他的目光如此沉重，仿佛承载着全世界的忧伤。
马车缓缓驶离董鄂府，博果尔兴致勃勃地讲着朝中的趣事，我则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手指无意识地摸向颈间，那里藏着艾公子的玉佩，冰凉如初。
\"对了，\"博果尔突然说，\"今日岳父提起，富察家的公子从江南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惊叫出声。阿玛为何突然提起傅宁哥哥？是发现了什么吗？
\"哦？\"我强作镇定，\"傅宁哥哥...我是说富察公子伤势痊愈了？\"
博果尔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失言：\"听说是的。岳父说他在江南治水有功，皇上可能要召见嘉奖呢。\"他笑着捏了捏我的手，\"你若想见故人，等他入宫时我可以安排。\"
我摇摇头：\"不必了。都是儿时玩伴，如今身份有别，不便相见。\"
博果尔不以为意：\"随你。对了，明日宫中有赏花宴，太后特意嘱咐要带你一同前往。\"
我点点头，心思却早已飘远。傅宁哥哥要入宫面圣？他会和皇上说什么？会...提到我吗？
马车微微颠簸，我靠在窗边，看着夕阳西下，将京城的屋瓦染成金色。博果尔见我沉默，体贴地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将我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充满力量，可我的心却像那块藏在衣领下的玉佩一样，冰凉而沉重。
回到襄亲王府，博果尔兴致不减：\"今晚月色正好，不如我们在花园摆酒赏月？\"
我摇摇头，故作疲惫：\"今日省亲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
博果尔立刻关切道：\"那好，你好好休息。我让人准备安神汤。\"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他待我如此之好，我却...
\"福晋。\"蔷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魏护卫求见。\"
我心头一跳：\"让他进来。\"
魏丑夫走进内室，单膝跪地：\"属下已将话带到。\"
\"他...说什么了？\"我声音微微发抖。
魏丑夫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富察公子说...他明白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只是让属下转告福晋，玉佩务必收好，莫要示人。\"
我下意识地捂住衣领，心跳如鼓。傅宁哥哥为何突然提到玉佩？难道他知道艾公子的事？
\"还有吗？\"我急切地问。
魏丑夫摇摇头：\"没有了。\"他顿了顿，\"富察公子看起来...很憔悴。\"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我心里。我摆摆手，示意魏丑夫退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初升的月亮发呆。
玉佩，傅宁哥哥，艾公子，博果尔...这些人和事在我脑海中交织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博果尔亲自端着安神汤来了。我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