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梁彩蝶的叫唤声,裴长风一出来就看见了疼得倒在地上的苏婉婉。
苏婉婉只感觉肚子里像是刀绞似的疼,一把刀子捅来捅去,连带着她的嗓子也疼,嘴里泛苦。
“婉婉,婉婉。”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苏婉婉废了好大力气睁开眼,才看清自己眼前的裴长风。
“夫君,我的背疼……”
她的声音就和蚊子似的,不见一点儿平常的朝气,裴长风把她抱到怀里来,柔声安抚她,“不怕,马上就不疼了。”
苏婉婉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在晃,不知什么时候被抬到了驴车上,村长家的驴车估计这辈子没被赶这么快过,她都快被颠出去了,不过所幸她靠着裴长风,这么颠着也不算太疼。
“我这是怎么了?”
苏婉婉感觉到裴长风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她想去碰,却被握住了手。
裴长风声音颤抖,“没事的,等你睡一觉就好了,我们去买绿豆糕吃。”
“夫君,我的嗓子好疼,”苏婉婉哽咽了一下,忍不住哭出来,“好疼。”
裴长风抱紧她,“马上就不疼了,乖,不怕。”
他从来没有这么主动抱过她,苏婉婉抓住他的衣襟,喜欢他的怀抱,有干净的皂角味道。
“夫君,你以后也可以多抱抱我吗?”
一边的梁彩蝶泣不成声,捂着脸不让苏婉婉发现她在哭。
裴长风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好。”
今日风清,日朗。
接待的大夫还是那个之前给裴长风开药的大夫。
大夫给苏婉婉扎针,两条眉毛结在一起。
裴长风的背后全是冷汗,“大夫,婉婉可有大碍?”
“幸好送来之前喝水催吐过,不然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杨大夫忍不住问,“你们是不是得罪谁了?不然怎么有人在水里下耗子药?”
“耗子药?”梁彩蝶忍不住尖叫出来,“这是杀人啊!”
裴长风脸色阴沉。
杨大夫抬抬手,“安静点小姑娘,别吓着病人了。”
梁彩蝶闭了嘴,握紧了拳头,对裴长风道:“我们去报官!一定要给婉婉出这口恶气!”
裴长风将苏婉婉脸上的碎发拂开,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会再来的。”
有时候报官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起码不可能是最痛快的。
梁彩蝶不懂他在想什么,“什么意思?”
裴长风握住苏婉婉冰凉的手,“报官,就一定有用吗?”
梁彩蝶抿了抿唇,没再说话,的确,报官不一定管用。
苏婉婉这一觉睡得很难受,身上疼,嘴里干,嗓子里还恶心,她醒了就是吐,吐完又感觉浑身不得劲,使不上力气,闹着要吃糖。
裴长风给她擦了擦嘴,安抚她,“我去买糖,马上就能吃了。”
苏婉婉却抓住他的手,“不要,你陪着我。”
因为实在是难受,苏婉婉的眼睛里好像一直盛着一汪泪,这样脆弱的模样,是极为少见的,裴长风也忍不住揪心,“我陪着你。”
梁彩蝶自告奋勇,“我去买,裴秀才你就陪着婉婉吧。”
裴长风给她钱,梁彩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她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没钱怎么买糖?
苏婉婉的身上还扎着针,她觉得难受,一直要喝水,喝完就吐,嚷肚子疼。
她睡在医馆后面单独的一个小房间里面,裴长风陪着她,他的目光没有从苏婉婉的身上离开过,他怕,又好像是只要他一直盯着,苏婉婉就不会离开。
苏婉婉这会儿稍微清醒了,她吃了一颗麦芽糖,还是觉得嘴里苦,没一会儿又开始往外吐。
杨大夫来看了两趟,期间端了一碗药来,苏婉婉喝完觉得肚子里面更疼了。
她哭着在床上打滚,裴长风没有办法为她做什么减轻她的疼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苏婉婉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她只觉得身体里有两个人在扯绳,要把她扯成两段。
她抱着裴长风哭,说不想活了。
杨大夫过来又看了一眼,把裴长风喊了出去。
裴长风神色紧张,“大夫……”
“你别紧张,”杨大夫道,“她喝得不算多,又立刻催吐过,并不严重,只要三天内不尿血就算是挺过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裴长风追问。
“她如今中毒,身子受损,日后怕是难有子嗣,”杨大夫看二人不过新婚,苏婉婉对此人又真心,补了一句话,“但并不是全无可能。”
裴长风松了口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见他并不在乎子嗣问题,杨大夫忍不住点了点头,“我开几服药你带回去,一日吃两顿,吃十天便可清出余毒。”
裴长风道过谢,然后和梁彩蝶一起带着苏婉婉回去了。
村长赶着驴车,一路上不知叹过几回气了,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嘛,三天两头的出事,莫非是裴家祖坟风水不好,不如找个良辰吉日迁坟?
一行人到村里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听说苏婉婉中了毒,李婶子特意煮了碗清热解毒的冬瓜汤给两人送来。
苏婉婉没胃口吃东西,她趴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掉,是难受的。
李婶子看苏婉婉这样子也抹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安慰裴长风,“你媳妇一定没事的,你不要多想,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可别都垮了,这个家还是要有个人顶起来。”
裴长风点点头,“我知道的。”
李婶子走后,裴长风把院门落锁,去厨房烧了水来给她擦一擦。
苏婉婉素来爱干净,浑身是汗她一定接受不了的。
苏婉婉又睡了,不过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裴长风把她眉间的褶皱抚平,轻轻给她擦脸上还有颈间的汗。
梁彩蝶今天是不打算回去了,就在这里伺候苏婉婉,裴长风把剩下的擦洗活交给她,然后起身去了院子外面检查。
看见锅里和碗里不仔细看不出的药粉,裴长风眼底满是寒意,他本打算慢慢和那些人算账,但看来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苏婉婉就这么捱了两日,精神才稍微好一点,能吃进去粥水,裴长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再加上白天有梁彩蝶来帮忙,她休养得很不错。
这日吃完药,苏婉婉看着梁彩蝶脸上的青紫心里难受,“叫你不要来你不听,你娘打你难道就不疼?”
“不疼,”梁彩蝶摸着脸傻呵呵笑,“要打就打,他们还指望着拿我去换钱,总不能打死我。”
她压低了声音,“婉婉,和你说实话吧,我打算跑了。”
“跑哪里去?”苏婉婉问,“你手里有银子吗?跑了怎么安身立命?”
“我知道我娘把钱藏在哪里了,”梁彩蝶心里打鼓,“那里面有我的彩礼钱,还有家里的积蓄,差不多十几两银子,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们留,我要全部拿走。”
她擦了把眼泪,“我打听过了,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一个月都有两钱的月银,我给家里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他们欠我的。”
对于她的想法,苏婉婉是举起双手赞成,“对,凭什么拿女孩儿不当人!”
梁彩蝶和村子里的女孩相同又不同,她叹了口气,“我娘已经准备过几天就把我嫁出去,估计马上就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了,婉婉,我明日就不来了,我得赶紧跑,不然之后想跑就难了。”
“跑!跑得越远越好!”苏婉婉握住她的手,“谁也不能把控你的一辈子。”
梁彩蝶热泪盈眶,“看见你过得好,我也高兴,你放心吧,我也会努力活出个人样的。”
梁彩蝶走了,裴长风也做好了饭来喂苏婉婉。
苏婉婉喝了口粥,忍不住笑,裴长风问,“笑什么?”
“夫君,现在轮到你伺候我了,”她眨眨眼,“不过以后咱们俩还是都别生病了,不然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好,”裴长风喂她喝了一口粥,“不生病。”
“夫君,”苏婉婉又喊他,“其实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裴长风看向她。
苏婉婉瘪了瘪嘴,鼻尖一酸就哭了出来,“大夫说我以后不能生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唉。”裴长风叹气。
“不会的,”照顾她的心情要紧,裴长风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泪,“不嫌弃你。”
苏婉婉顺势抱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手上,“要是你嫌弃我,那我就改嫁吧,反正我长得这么美,不愁嫁不出去,你刚好可以再娶一个能生的。”
她话是这样说,但眼睛却紧紧盯着裴长风。
裴长风知道,但凡他要是说一个好字,苏婉婉就要开始怄气。
他放下碗,慎重地说道:“我绝不嫌弃你。”
苏婉婉满意了,“那以后要是咱们有钱了,我给你再娶一个吧。”
“不必。”
“就算我不能生也行?”
“行。”
“你不怕被人笑话?”
“不怕。”
“……”
苏婉婉高兴了,吃了一碗粥后便歇下。
裴长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出去了。
周灵山往书院告了三日的假,他的手掌钻心地疼,心里还记着裴长风有没有被毒死的事情,等过了一晚上,他又带着周禅月去裴家村了。
周禅月心里害怕,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她怕裴长风真的死了,要是哪天东窗事发,岂不是也要算她一份?
走到一半,周禅月怕了,她怕见到尸体,于是扯谎说肚子疼。
周灵山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事情差不多了,带着周禅月也没什么用,“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他这次过去一是为了确认裴长风有没有被毒死,二是检查有没有遗留下什么证据,不过就算裴长风真的没了,裴家村的人也不会闲到要查是谁干的。
周灵山信心满满,认定他布局精密,不会有意外,无论裴长风做饭还是喝水,都逃不过。
有了上次进门的经验,周灵山捂住口鼻,然后挑开裴家院门钻了进去。
一进院门,他就腿上一阵钝痛,一条大狗咬着他的腿不松手,周灵山不敢叫,想抓一边的石头打狗,结果抓上去却被削掉了半个手掌。
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裴长风拿着蜡烛出门来,“表兄,许久不见。”
周灵山被狗咬住不能动弹,他发了狠地打狗,狗却顺势咬住他断了手掌,周灵山的叫声霎时更加凄惨。
裴长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表兄想让人知道你半夜来害人性命吗?”
他招了下手,大狗立刻松开周灵山跑到裴长风脚边摇尾巴。
村子里已经有几户人家亮了灯,听见没动静后又歇下了。
苏婉婉被吵醒,“夫君,怎么了?”
裴长风把院门重新关好,进屋去了。
看见大狗,苏婉婉吓了一跳,“哪来的狗?”
“前几天捡的,”裴长风拍了拍狗头,大狗立刻坐好,“怕吓着你就养在大伯院子里面。”
“刚才院子里是谁在叫?”
“小偷,”裴长风把窗子打开,“你睡吧,我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掉东西。”
苏婉婉揉了揉眼睛,继续睡了。
安抚好苏婉婉后,裴长风走出院子,他这次多点了一根蜡烛,好看得更加清楚。
“你……呃,你想干什么?”周灵山威胁他,“你要是敢动我,明日就会有人来踏破你家的门!”
“是吗?”裴长风低声笑笑,接了一碗水给他,“表兄,喝水。”
周灵山不肯喝,裴长风捏着他的下巴灌了进去。
“你给我喝了什么?”周灵山质问。
“这就要问表兄在水缸里放了什么了,”裴长风笑意淡淡,“表兄,你的腿,还要吗?或者,你的另一只手掌,还要吗?”
那条大狗龇着牙贴着周灵山的脸,周灵山怕它一口咬上来,怒瞪裴长风,“你威胁我?”
“不,”裴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命令你。”
他蹲下身来,“知道吗,差一点我的妻子就没命了。”
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在昏暗的烛火下,像是恶鬼。
周灵山恨自己疏忽大意,他咬牙,“你想让我干什么?”
裴长风把纸递到他的面前,“画押。”
纸上是……
“不可能!”
“画不画押随你。”裴长风笑意不变。
不一会儿,周灵山的肚子开始疼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喝了下了耗子药的水,心里开始慌张起来,“快送我去医馆,快!”
裴长风不动。
随着肚子里的痛越来越频繁,周灵山怕了,他开始求裴长风,“我画押,我画押,快送我去医馆!快!”
裴长风把纸递上来,周灵山颤抖着按押,然后讨好地看向他,“这下总行了吧?”
“行了,”裴长风打开院门,“表哥,请。”
周灵山咬咬牙,知道裴长风这是让他走回去,但走回去总比把命丢在这里好。
送走他后,裴长风沉着目光看向这张纸,慎重收好。
周灵山暂且是死不了,裴长风还要在后头等着他。
清理完院子里的血迹,裴长风回屋时发现苏婉婉压根没睡,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两人对视,相对无言。
苏婉婉先开口,“夫君,快来睡。”
两人算是狼狈为奸。
躺下后,裴长风轻声问,“可有吓到你?”
“没有,”苏婉婉声音糯糯,“他们活该。”
她不知道是哪些人,只知道被裴长风这样报复的一定不是好人。
夜深了,苏婉婉说完这句话很快就睡下,裴长风却侧过身,看着她的侧脸没有了睡意。
他伸出手,用手指虚虚临摹过苏婉婉的眉眼,最后停顿在她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周灵山回到镇上时天已经亮了,他是被路人发现然后抬到医馆的。
他的右手断了一半,算是废了,左腿被咬穿了,也废了,得到消息的吴三娘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抓着周禅月又是打又是骂。
“你这个丧门星,你为什么不跟着你哥,都怪你!”
周禅月被打得头发全散了,一边躲一边哭。
周灵山冷眼看着,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娘,别打了。”
吴三娘的屁股伤口又裂了,她和周灵山并排躺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己。
周灵山盯着周禅月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明日去镇上帮我送封信。”
周禅月哭着点头,“我都听哥的。”
家里多了一只大狗,苏婉婉很高兴,当即给狗取名叫小小。
裴长风对这个名字没有意见,苏婉婉见小小啃白菜帮子啃得高兴,心里心疼得不得了,“可怜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么苦,连白菜帮子都吃,小小别怕,以后娘疼你。”
“咳咳,”裴长风一口水呛在嗓子里,脸都呛红了,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苏婉婉眼眶红红,“夫君,我不能生,以后小小就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
小小跟着“汪”了一声,亲昵地蹭着苏婉婉。
裴长风皱眉,“这不妥。”
苏婉婉擦了擦泪,“乖小小,快喊爹。”
小小又对着裴长风“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快,真像是看见了爹一样。
裴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