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搔首问天》
——论《反正喺咠》的荒诞诗学与存在之思
文\/文言
在岭南诗坛的褶皱里,树科以粤语方言为刻刀,在《反正喺咠》中雕琢出一尊现代人的生存寓言。这首看似循环往复的俚俗小调,实则是存在主义哲学与岭南市井智慧的精妙耦合,其文本肌理中涌动着加缪式的荒诞抗争与庄周梦蝶般的物我叩问。当\"搔头\"这一日常动作被赋予哲学重量,当粤语口语的市声升华为诗性语言,我们得以窥见现代人在时间荒原上的精神突围。
一、存在之问:日常话语中的哲学爆破
开篇的\"乜嘢有用?乜又冇用\"犹如石破天惊的哲学叩问,将存在主义的根本命题以粤语市声的形态抛出。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设问,恰似海德格尔所谓\"向死而生\"的生存论揭示——当日常生活的琐碎被置于存在论的显微镜下,\"有用\/无用\"的二元对立瞬间崩塌,暴露出人类生存的荒诞本质。诗人让\"阿贵\"这个岭南市井中随处可见的市民形象成为发问者,使哲学思辨从云端跌落凡尘,在珠江畔的茶楼市声中完成对存在本质的解构。
第二段\"光唔光阴\"的谐音双关,堪称语言游戏的华彩乐章。\"光阴\"在此既指物理时间,又暗含\"光影\"的视觉意象,这种语义的模糊性恰如贝克特戏剧中模糊的时间感知。当诗人反复吟咏\"搔头搔白,搔头唔黑\",我们仿佛看见普鲁斯特笔下的玛德莱娜小点心,在时间的褶皱里泛起记忆的涟漪。搔头这个充满市井气的动作,在此被赋予了忒修斯之船般的哲学重量,成为丈量存在深度的标尺。
二、时间之痒:身体诗学的现代性困境
全诗的核心意象\"搔头\",在语言学层面构成精妙的隐喻系统。从身体动作到心理外化,从生理瘙痒到存在焦虑,诗人通过动作的重复性建构起时间的循环结构。这种\"搔下搔去\"的机械运动,恰似卡夫卡笔下测量城堡的测量师,在徒劳的重复中揭示现代人的时间困境。当\"搔下光阴\"的咏叹成为诗眼,我们惊觉时间不再是线性的河流,而变成需要反复抓挠的皮肤病灶。
在比较诗学视野下,\"搔头\"意象可与李太白\"白发三千丈\"的夸张形成互文。李白用数字的狂想对抗时间暴力,树科则以动作的重复消解时间线性。这种差异折射出古典与现代的时间观嬗变:当机械钟表取代日晷星象,时间从自然韵律异化为工业文明的枷锁,诗人只能通过身体的重复劳作来确认存在的实感。
三、语言之魅:方言诗学的解构与重建
粤语方言的运用在此构成精妙的语言装置艺术。\"喺咠\"(这样)的口语化表达,打破了传统诗歌的庄严语体,却在市井喧哗中开辟出诗意的飞地。这种语言策略恰似周星驰电影中的\"无厘头\"叙事,通过解构语言秩序来重构存在意义。当\"得闲仲问阿贵\"的市井对话被赋予诗性,我们见证了语言从工具到本体的蜕变。
在音韵构造上,诗人巧妙运用粤语九声六调的韵律特征。\"搔头搔白\"的仄声收尾与\"搔头唔黑\"的平声转折,在声调起伏中暗合存在状态的跌宕。这种方言特有的音乐性,相较于普通话诗歌的平仄规范,展现出更贴近生命律动的原始韵律,如同珠江水拍打堤岸的自然节拍。
四、荒诞之美:在重复中抵达超越
全诗的循环结构形成精妙的莫比乌斯环,首尾相衔的诗句构建起存在主义的迷宫。这种形式选择深得贝克特《等待戈多》之神韵,在重复与停滞中展现存在的荒诞本质。但诗人并未止步于荒诞的揭示,而是在\"搔下光阴\"的咏叹中暗藏突围的可能——当动作成为仪式,重复便升华为抵抗,在时间的暴政下开辟出存在的自由空间。
这种荒诞中的超越,可与苏轼《赤壁赋》中的\"逝者如斯\"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苏子在长江永恒中领悟变与不变的哲理,树科则在搔头动作里捕捉存在的瞬间。两者都通过限制性视角的聚焦,将宏大的存在命题转化为可感知的生命体验,展现出东方智慧与现代哲思的奇妙共振。
五、市井神谕:岭南精神的诗性显影
作为珠江畔的市井诗篇,《反正喺咠》深深植根于岭南文化的沃土。\"得闲问阿贵\"的闲适语气,暗合广府人\"闷极发瘟\"的生活哲学;\"搔头搔白\"的执拗,又见南越先民\"钻燧改火\"的务实精神。这种将形而上思考融入市井生活的笔法,恰似黄遵宪\"我手写我口\"的诗学主张在当代的回响。
在全球化语境下,这首方言诗作更显文化抵抗的意义。当标准语诗歌在翻译中逐渐失血,粤语特有的词汇与语法结构成为守护文化多样性的堡垒。诗人通过方言的诗性转化,将岭南市声铸造成抵抗文化同质化的精神图腾,在珠江三角洲的湿热空气中,培育出属于这片土地的独特诗学。
结语:
树科在《反正喺咠》中构建的,是一个充满悖论的诗意宇宙。在这里,存在之问消融于市井喧哗,时间之思具象为搔头动作,哲学思辨化作方言俚语。当诗人让\"光阴\"在指缝间流淌成诗,我们终于理解:真正的存在之思,不在形而上的云端,而在搔首顿足的烟火人间。这首看似简单的方言小诗,实则是现代人精神图谱的精确投影,在重复与差异的辩证中,为我们指认出荒诞世界里的诗意栖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