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达远上前,抬起宽厚的手掌,在冰冷的铁门上重重拍了几下,沉闷的拍打声在寂静的村口不断回荡,惊起几只停歇在枝头的麻雀。
可院内如死寂一般,毫无动静。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修长手指快速拨通号码,声音低沉有力:“在家没?我到你门口了,快开门。”
不一会儿,院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像是一位年迈老人发出的沉重叹息。
一张圆滚滚、胖得像小山似的脸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绷带,像极了战场上受伤的士兵,神情中满是怯懦。
“任镇长,您来了。”
“少废话。”任达远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迈步进了院子。
林宇见状,赶忙紧紧跟上,三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鱼贯进入堂屋,各自落座。
胖子正是羊圈沟村支书张富友,此刻他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起身倒水,一边还露出手上那显眼的擦伤。
任达远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张富友,语气陡然间冰冷下来,好似寒冬腊月的冷风。
“张富友,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一个五保户死后,土地应收归村集体,这是政策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
可你倒好,在这儿闹出打架斗殴的丑事,你这书记到底是怎么当的?”
说着,他猛地抬手,重重一拍茶几,那股力道震得瓷杯里的水差点溅出来,在茶几上晕开一片水渍。
张富友脸色瞬间变得像苦瓜一样,苦不堪言,一边挠着头,一边解释。
“任镇长,这事真的太难办了。
徐仁发那老头子一死,他侄子徐大有完全不讲道理,一口咬定那块地是他叔留给他的。
我前前后后去做了好几次工作,他不但不听,还张嘴就破口大骂。”
“你就动手了?”任达远眉头拧得更紧,几乎快拧成一个疙瘩。
“是他家的狗先扑我!”张富友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像被点燃的鞭炮。
“我就甩了狗一棍子,结果徐大有骂我‘狗咬狗一嘴毛’,我当时实在气不过……就打起来了。
可我一个人哪里打得过他们一群人?徐家七八口子像恶狼似的围着我一顿揍,最后还倒打一耙,说我欺负他们家。”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绷带,满脸委屈。
“您看看,我伤成这样,他们呢?连根毛都没掉。”
“那你报警了吗?”任达远追问道。
张富友一愣,眼神里竟像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闪过一丝惊恐,声音带着哭腔:“我敢吗?
任镇长,您要是真心想让我死,那就让我报警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又无奈,“我想清楚了,明年换届,我不干了,谁愿意接手谁接。”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任达远望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与同情。
他心里清楚,张富友不是胆小怕事,而是被伤透了心。
语气缓和了许多,轻声说道:“老张,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可你要是就这么退了,整个村子的人会怎么看你?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张富友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言不发,屋内只有沉默在蔓延。
任达远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张富友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先养好伤,后面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他给林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转身,走出院门。
张富友默默跟在后面,一直送到门口,全程沉默不语。
两人刚走到车旁,一阵嘈杂喧闹声从不远的巷子口传了过来。
一群村妇,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了过来,个个气势汹汹,脸上写满了愤怒,嘴里骂骂咧咧,那架势,好似要把人活吞了。
一见到张富友,就像饥饿的老鹰发现了鸡窝里的小鸡,瞬间炸开了锅。
“张富友,你个杂种,祸害村里人!”
“你老婆偷人,全家都不是好东西!”
“你不得好死!”
那一句句骂声,一句比一句恶毒,像一把把锋利的刀。
划破了平静的空气,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张富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人当众剥了一层皮。
狼狈不堪,仓皇地躲回屋里,“哐”的一声,用力锁上门。
像是要把这可怕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可那群妇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堵在门口。
肆无忌惮地辱骂着,声音在村口回荡,久久不散。
林宇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任镇长,她们怎么能这么骂人?就没人管管吗?”
任达远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上车。”
林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车子缓缓启动,可村口那刺耳的辱骂声,依旧像幽灵般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停歇。
任达远坐在副驾驶上,手托着额角,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车子行驶到半路,林宇实在憋不住,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张书记不报警?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啊。”
“这里是清溪镇。”任达远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传来。
“不是城里。村民的法律意识太淡薄了,在这里,讲理的人反倒被骂,出头的人反而遭打压。”
说着,他回头看着林宇,目光深邃,“你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老百姓懂法、守法?”
林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普法宣传呀。”
任达远点了点头,认可道:“是个办法。但光靠嘴上说说,没用。
真正能改变他们观念的,是让他们亲眼看见有人用法律维护了自己的权益,而且成功了。”
“只有当第一个人站出来,尝到法律的甜头,后面的人才会跟着学。”
林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明悟。
车子缓缓驶入清溪镇政府大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办公楼里灯光稀稀落落,透着一丝冷清。
可林宇的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他知道,村里人怕的不是自己理亏,而是被整个村子孤立,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不敢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若没人敢踏出这第一步,那他就来当这个开拓者!
林宇目光一凛,走到桌前,缓缓伸出手,握住了电话听筒,像是握住了改变村子命运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