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大喜啊!”管家快步走来,脸上堆满笑容,“家主,洛阳来人了,说是太傅大人派来送贺礼的。”
袁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叔父有心了。”
他将怀中的婴孩交给乳母,整理了一下衣袖,“人在何处?”
“已在正厅等候。”
袁绍大步走向正厅,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自从甄姜怀孕,叔父袁隗便三番五次来信询问是男是女,言谈间尽是对孙儿的期盼。如今女儿降生,叔父的贺礼来得如此之快,恐怕...
正厅中,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恭敬站立,见袁绍进来,立刻躬身行礼。
“小人袁福,奉家主之命,特来恭贺袁公喜得千金。”
袁绍目光扫过厅中摆放的几口红木箱子,微微颔首。“叔父身体可好?”
“太傅大人身体康健,只是...”袁福从袖中取出一封绢书,双手奉上,“太傅大人特意嘱咐,此信需亲手交给公子。”
袁绍接过信,指尖触到那上好的绢帛,冰凉滑腻。
“有劳了。管家,带这位先生下去休息,好生招待。”
待众人退下,袁绍独自站在厅中,缓缓展开绢书。袁隗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有力,开篇是几句客套的祝贺之词,但很快,字里行间便透露出令人生厌的意味。
“...闻侄媳又产一女,虽为喜事,然袁氏一门,需有男丁承继家业。公路近日已纳两房妾室,皆出身名门,不日当有佳音。本初身为长子,当为家族计...”
袁绍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绢帛在他掌中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又产一女”四个字,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叔父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混账!”袁绍猛地将绢书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浮现出甄姜生产时苍白的面容和听到是女儿时那隐忍的泪水。
“家主?”许攸在门外轻声唤道。
袁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无事。你去告诉袁福,说我多谢叔父厚礼,改日亲自回信。”
待脚步声远去,袁绍抓起绢书,大步走向书房。他点燃烛火,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刺眼的文字,灰烬飘落,如同他心中某些东西正在崩塌。
“开枝散叶?学公路?”袁绍冷笑出声。
“那个纨绔除了挥霍家财、沉迷酒色还会什么?”他想起袁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胃里一阵翻腾。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甄姜披着素白的外袍,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已经梳洗整齐。“夫君,我听说叔父派人来了?”
“姜儿,你怎么下床了?医师说你要多休息。”袁绍快步上前,接过女儿,另一手扶住妻子的手臂。
“躺久了也闷得慌。”甄姜轻声道,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香炉中升起的最后一缕青烟,“叔父送来了贺礼?”
袁绍点点头,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嗯,一些给孩子的礼物。”
甄姜没有追问,只是伸手轻轻抚平丈夫衣襟上不存在的皱褶。她太了解袁绍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刻意放松的肩膀,都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
“瑛儿今日很乖,吃饱了就睡了。”甄姜转移话题,手指轻触女儿红润的小脸。
袁绍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紧绷的表情终于软化。小袁瑛睡得正香,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小嘴无意识地吮吸着,像是在梦中品尝什么美味。
“我们的女儿真美,像你。”袁绍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甄姜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夫君,叔父在信中...可还说了什么?”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香炉中残留的灰烬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袁绍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将那些伤人的话告诉刚生产不久的妻子。
“无非是些客套话,祝贺我们喜得千金。”他轻描淡写地说,将女儿小心地交还给甄姜,“你带瑛儿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甄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别太劳累,晚膳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鲈鱼脍。”
待甄姜离开后,袁绍重重地坐在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袁隗的信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明白叔父的言外之意——甄姜出身本就一般,如今又只生了个女儿,在家族眼中价值大减。
“袁公路...”袁绍冷笑一声,“纳两个妾室就了不起了?”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卷《诗经》,翻到《小雅·斯干》篇,目光落在“乃生男子...乃生女子”几句上。
这卷书是甄姜怀孕时,两人一起读过的。当时甄姜抚着隆起的腹部,笑着说希望生个像父亲一样英勇的儿子。
“生男生女,皆是天意。”袁绍喃喃自语,将竹简放回原处。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个庭院染成金色。
“主公,公路公子派人送来贺礼。”管家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袁绍眉头一挑:“哦?公路也记得我这个兄长了?”
管家低头不语,双手捧上一个锦盒。袁绍打开一看,是一对小巧的金手镯,做工精致,但比起袁隗送来的礼物,明显敷衍了许多。
“替我谢谢公路。”袁绍淡淡道,随手将锦盒放在一旁,“告诉他,待婉儿满月,我自会设宴邀请他来看望侄女。”
管家领命退下后,袁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袁术此举不过是做给家族长辈看的表面功夫,他心知肚明。
袁绍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几行字,又烦躁地将其刮去。他本想给袁隗回信,但想到对方言辞中对甄姜的轻视,又觉得无话可说。
“夫君,该用晚膳了。”甄姜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这次她已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深衣,发髻重新梳理过,显得精神了许多。
袁绍收起烦躁的表情,起身走向妻子。在走廊的阴影处,他握住甄姜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
“手怎么这么冷?”他皱眉问道。
甄姜轻轻摇头:“无碍的。夫君,今日...你若心中有事,不妨与我说说。”
袁绍停下脚步,在昏暗的廊下凝视妻子的眼睛。甄姜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躲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妻子远比外表看起来要坚强。
“姜儿,”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无论他人说什么,婉儿都是我最珍贵的女儿,你是我最爱的妻子。袁家的门第规矩,不该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甄姜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隐去。她微微颔首:“有夫君这句话,妾身便安心了。只是...”她犹豫片刻,“叔父毕竟是长辈,他的期望...”
“他的期望是他的事。”袁绍打断她,声音中带着少有的锋芒,“我袁本初行事,自有主张。”
两人相携走向膳厅,月光透过廊柱,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袁绍知道,这场关于子嗣的暗流不会就此平息,袁隗的来信只是一个开始。
膳厅内,烛火通明。侍女们已摆好了菜肴,新蒸的鲈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袁绍扶着甄姜入座,又让人将女儿的摇篮放在两人之间。
“瑛儿长大后,我要亲自教她读书写字。”袁绍突然说道,夹了一筷鱼肉放在甄姜碗中。
甄姜惊讶地抬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
“我的女儿,为何不能有才?”袁绍轻笑,“难道只因为她是女子,就注定要困于闺阁之中?”
甄姜望着丈夫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袁绍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她听,更是在对抗整个家族根深蒂固的观念。
晚膳后,袁绍独自来到庭院中。夏夜的风带着花香拂过面颊,他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思绪万千。袁隗的信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在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中,子嗣问题从来不只是家事,更关乎权力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