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书房。
“大哥,我们那日就不该轻放了他,这些天那么多本折子参上去,皇上却一直雷声大雨点小,一个月…一个月的禁闭怎能抵过我们父亲的命!简直欺人太甚!”延仇怒声道。
延晁垂眸不语。
皇上本就对他们延家忌惮已久,如今父亲身死,皇宫那边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秦祺韬一回府听到延家来人,便朝这边过来。
“定王殿下。”兄弟两人起身相迎。
秦祺韬伸手去扶:“两位堂兄不必多礼,坐吧。”
说罢他双眸闪过讽刺,不禁道:“什么定王…”
一连几日早朝像煮粥一样,群臣激愤,为了安抚这些老臣,早该封王的他,这才得了父皇的封赏。
得了一个定王的称号,别说封地,就连王府都没有赐下一座。
定王,呵。
父皇还真是偏心到了骨子里,特意选了这么个字眼,是为了时时提醒他安分守己吗?
那把龙椅对方越是不想他争,他就越是要抢,秦祺韬阴柔的五官扭曲一瞬。
他看向延家兄弟:“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延仇猛地攥紧双手,站起身迫切打断:“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我要林祈狗贼死,现在就死!五马分尸,骨肉都扔去喂我的猞猁!”
“二弟,休得无理,听定王殿下把话说完。”延晁不悦。
延仇呼吸粗沉,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心底那股火,重新坐回位子上黑脸。
安抚下弟弟,延晁才看向秦祺韬,后者接着道:“本王的探子来报,南县涝灾严重,过不了两日灾情的急报就会传到京城,以眼下的情势看,父皇大概率会派林祈作为钦差,去南县治理水患,到那时,正是我们下手的良机。”
延晁疑虑:“听说林祈身子已经药石无医,当下又在禁足,陛下真的会选他去吗?”
秦祺韬笑了一声。
他了解他父皇,对方是一定会派林祈去。
延家没了延飞掣,就像老虎失了爪牙,而林家则是群野狼,没了林祈这头头狼带领,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到时再由皇室接手掌管铁狼骑,也无人敢说什么。
一旦有了铁狼骑,延家也不再是皇室需要忌惮的存在。
可谓一石二鸟,中间只需要牺牲林祈这一枚病子。
秦祺韬摸着扳指,眼底冰冷一片。
忠心的将又如何,只要权势大,功高震主,自取灭亡便是他们唯一的归途。
南县的涝灾在次日傍晚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不出秦祺韬所料,次日一早旨意就下达到了狼将府。
“林狼将,接旨吧。”
林祈接过大太监手里的圣旨,掩唇低咳一声。
大太监尖锐的嗓音又道:“南县涝情紧急,陛下希望狼将即刻就出发,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将士,林祈两颊苍白赢弱。
“末将明白。”
太监走后,身后的将士纷纷怨声载道。
“狼将,皇上明知您身子不好,南县距离京城山高路远,明明就近调派官员去救济即可,为何非要您大老远跑过去!”
“就是,也不知安得什么心,说好让狼将回京养病,这才刚回来几日就又要撵人,与其这样,当初何必让咱们狼将特意从塞外回来,这不是来回尽折腾人吗。”
…
将士们牢骚不断,都是替林祈打抱不平。
林祈闷咳了一声,抬起手,不满的议论声消止下去。
他缓步朝后庭院走去,清润的声线透着股衰败的死气。
“皇命难违,即便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今日这样的妄语,日后莫再有了。”
林祈呼吸轻浅,音色细弱蝶跹:“林家世代忠良,我也相信,陛下是明君。”
将士们听到这话,皆面色沉肃,缓缓垂下头去。
不远处,游廊一角,秦宸玺望着那道清瘦如枝的青年,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不到晌午,狼将府外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林祈一身白色绸青长袍,行走间,明纹暗绣着清艳的昙花,时隐时现,月白绫缎的薄氅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病气。
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上马车,队伍和回来时一样,浩浩荡荡的朝城外出发。
一路上,百姓的非议声传进马车里。
“林将军不是刚回来,怎么又要去打仗了吗?”
“不是打仗,我家小叔子就是林将军手底下的兵,要打仗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听说是南方出了水患,派将军去治水呢。”
“朝廷是没别人了吗,咱们将军刚打了大胜仗,是驴子是马也得有喘口气的时候啊。”
“诶!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不敢混说…”
林祈唇角弯起一抹笑,斜躺在厚厚精贵的毛毯上,手里不时翻着画本子。
“我们这就走了,大爹怎么办啊?”00崽抱头:“幼幼,咱们不和大爹告别吗?”
古代路遥车马慢,一去一回,只怕要半载光阴。
林祈继续翻页:“嗯。”
嗯?00崽歪头,嗯是什么意思?
它嘟嘟囔囔,活像个操心的小管家,直到出了城门,看到外面熟悉的车架,它眼睛噌的一亮,激动开口:“幼幼!大爹在外面,他来送你了。”
林祈放下话本,黑玉眸流过乌泽,红润的脸在掀开车帘的前一秒,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秦宸玺见人愈发倦颓的脸,加快脚步,赶在在林祈下马车前,伸出手去扶他。
苍白微凉的手迟疑了一下,才落在他大掌上,凉而不冰,似秋夜里的凉风,从心口过堂又呼啸而过。
秦宸玺将人扶下来,眉头当即就是一蹙,不过短短几日,眼前人又瘦了一圈,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恐慌。
“咳,咳咳…”
林祈望着秦宸玺,启唇想要说什么,欲语,咳意又来袭。
秦宸玺伸手为他拢了拢薄氅,眸底浓黑,像是被一笔墨色浸染,心口凝涩,像是嚼了一口涩口的果子,从舌尖涩到了心底。
“殿下,来送末将吗?”林祈勉强弯唇,眼底黯淡无光,像是失去甘露的娇花,焉巴巴等着枯萎。
“孤…”
秦宸玺想要说什么,他看不得这人露出这副神情,奈何林祈不给他机会,又自顾自垂眸低喃说:“殿下快些回去吧,末将此去定竭力治水。”
“孤不是这个意思。”秦宸玺皱眉,带了丝解释。
林祈微怔,眼底生出一丝光,又很快焉寂,“那殿下出现在此是?”
秦宸玺宽袖下的手紧握后,缓缓舒展开:“孤同去。”
所以,不是为你送别而来。
这么说,这人会开心些吗?
男人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