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望着手中杏花,眼前浮现的却少年落寞的神情。
“竹和。”
“公子是要喝茶吗?我这就去泡。”
说着就要去端茶盏,被时屿出言打断:“去河岸掌灯,晚上要用船。”
竹和眼露迷茫,“公子,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往年只有正月十五还有端午晚上,公子才会带着老爷夫人掌灯游船。
今天不过节,莫非是谁的生辰?怎么一点也没听说啊。
“去准备吧,多带上几个人。”
竹和答应了一声,挠头不解,利索的出去找人挂灯去了。
时屿从案后起身,片刻后端着一个圆形陶瓷器皿回来。
将案上的那朵杏花放入水中,指尖轻轻拨弄。
水性杨花,别有生趣。
时屿不浅不淡的薄唇微勾,唇珠惹眼,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杏花,思绪飘远。
“时屿兄,那就说好了,晚上我去找你,我们一起游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还没有在夜里行过船,肯定别有滋味…”
…
“你放心,晚上我一定不翻墙…不溜出来!”
少年笑声清绝恣意,犹回响耳畔。
时屿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飘在器皿中的杏花。
执卷的手却久久未曾翻动。
清浅的眸子深处划过一丝无奈,也罢,只此一回。
因时父的事,时屿对官宦之类敬而远之,虽然他已立志身入仕途,可至少目前尚未踏上那条路前,他不愿和那些人沾上关系。
云祈的身份,初见时屿就有猜测,看那人身旁的随从,少年大概率是出身官宦世家。
很麻烦。
就像今日,若他放任云祈独自游湖,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事,建议对方去湳庭湖的自己,清算下来便是大罪。
时屿眉间聚起浅痕,往日沉静的心,如器皿里杏花游弋水面带起的细微涟漪。
不明显,奈何圈圈余韵绵长。
入夜,竹和打了个哈欠。
忙了一下午,吃完饭又站在湖边吹了风,眼下困倦难当。
“公子,都快戌时了,要不您回书房或者船上等吧,夜里风凉,竹和在这里等就行。”
靠近岸边的水里,停泊着一条船房,只看外形就比码头的船精美数倍有余,船身面积不小,上面矮桌软毯,瓜果小食早已准备好。
察觉到身旁人哈气连天,时屿眉眼微温:“今天辛苦了,这里不需要侍候,回去睡吧。”
竹和有些不放心,可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性,决定的事,就是老爷夫人都没办法改变。
他回书房拿了件外氅披在时屿身上,动作间又打了个哈欠,“公子,那我先回去睡了,您有事再叫我。”
主子还在这里,他自是不能回时家下人房睡。
好在时屿偶尔也会在澜书轩过夜,身为书童的竹和自是也有属于自己的被褥。
山林间,布谷鸟的叫声悠远传来。
时屿站在河畔,长身玉立,黑色外氅衬得他眉眼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矜冷。
又过去一刻钟,河畔边挂在树梢上的彩灯黯淡不少。
时屿敛眸,刚升起回转的想法,耳边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从隐约听见到逐渐清晰。
“时屿兄!”
少年欢快的音调像是带着钩子,总能轻易将人心神吸引过去。
时屿闻声回头。
少年一袭白衣,手里提着两瓮酒,没有束发,额前一根红玉抹额,抹额的红细带将两侧鬓发绑着,随意披散身后。
就连身上的白衣似乎也不是什么正装。
像是入睡前穿的,极为宽松,故而少年奔跑时,莹白的胸膛若隐若现,白衣飘逸如林间雾。
灵动狡黠的像是一头小鹿。
看着来人这身装扮,时屿一时无法可想。
行事向来规矩的他,从未想过披发宽衣会见外人。
直到少年到了近前,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一时间不知道看哪。
林祈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笑容顿了下,缓缓低头看去,又咧开嘴,随手拢了把近乎敞开的衣领。
视线扫向水里的船房,以及河畔上张挂的彩灯。
无数光团掩映间,水青而林深绿,布谷鸟叫声不时传来,水廊尽头竟然还有一片杏花林。
应了那句落花流水。
与静夜逝,而人不知。
林祈凤眼含光,提了提手里的桃花酿,得意道:“时屿兄,今夜我们不喝茶,只饮酒!”
“为了这两瓮桃花酿,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来的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时屿望向少年的衣服,白净无瑕,的确没有摔跤。
两人上了船。
只要收起船锚,船房便会顺着水流一路沿下,绕着澜书轩外围一圈再回到原处,这也是时家为何选在此处游船的原因。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船房里设置精巧,两侧预留着短寸把手,把手连同外面的船桨,以便随时调整方向。
刚打开酒塞,淡淡桃花酒气散溢在船房里,林祈歪倚在矮桌旁,单腿曲着,额前的红玉抹额在光下格外润透。
眼角的红色小痣也越发灼眼,金尊玉贵正少年,肤泽唇红,凤眼如钩,仿佛只要他张口,无论是什么,都会有人小心翼翼的奉到他面前来。
时屿知道,这是贵养出来的权气。
或许他还是低估眼前少年的身份,普通的官宦子弟他见过不少,可养不出这身由内而外的气度。
但无论如何,时屿不会想到他面前的少年,是身居紫禁城那位帝王娇宠的幼子,九殿下林祈。
林祈,字祈安。
字是皇帝亲书,寓意祈晴祷雨,一世长安。
就连皇子成年后才得封王的传统,在林祈一出生便打破了。
九皇子林祈成为天宇朝年纪最小,也最尊贵的王爷,取其字,号祈安王。
皇帝对幼子的疼爱可见一斑。
“尝尝?”林祈抬手递过去一杯,指尖捏着杯壁,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女子手生而纤细,可时屿看着,眼前人的手似乎是他平生见过之最。
眼眸深处氤氲起一层看不清朦胧雾色,视线不经意的在少年手上多停留了一会。
见少年另开了一瓮酒,也不倒杯子,直接举瓮痛饮。
他指尖摩挲着杯壁,音色如人,清润纯正。
话依旧少的可怜。
“酒迷人性。”
言下之意,在劝他少喝。
少年听言抿唇一笑,酒水让本就红的唇色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