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城北三十里某处村庄。
残阳如血,村口歪脖槐树下,三名重装骑兵站在茅屋门前,无聊得正在用弯刀拍打皮靴。
骑兵后面跟着十余名持刀士卒,士卒中间羁押着八九名身形孱弱的老汉。
骑兵前面站着两个人,里长张守仁的粗布衣领已被冷汗浸透,喉结上下滚动着。
“大人明鉴,自去年秋征至今,本村十四岁以上男丁已尽数充军。您看这晾谷场~~连推石磨的都得让六旬老汉带着半大娃儿~~”张守仁颤抖着指向空荡晒场。
“少跟本官扯粮草闲篇!今日交不出五个青壮,按窝藏逃兵论处!”和张守仁对话的汉人军曹蹬着牛皮战靴逼近两步,腰间鎏金虎头刀鞘撞得叮当响。
张守仁踉跄后退,却被身后土墙拦住退路,“可~~可祠堂里只剩瘸腿的鳏夫和害热症的~~”
军曹从齿缝挤出冷笑,带着羊膻味的吐息喷在里长耳畔,“村东头王寡妇家昨儿添了牛犊吧?听说她家三个丫头最大的满十三了?”
张守仁闻言大惊,忽地跪地重重叩首,“大人开恩!大人开恩!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军曹这时叹了口气,俯身至张守仁身旁,“不是大人我不开恩,实在是蒙古人得罪不起呀!”
说罢,军曹回头冲骑兵露了个为难的表情,三名骑兵立马跳下来,开始挨家挨户翻找。
不多时,其中一人从一间破茅屋里拉出一个女娃。
女娃大声哭喊,骑兵却一脸淫笑。
跟着,一名妇人从茅屋中冲出来,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大一小两个女娃。
妇人拉住骑兵的手,哀求他放了孩子。
骑兵毫无恻隐之心,一脚将妇人给踹倒,可是妇人虽然倒下,手却没有松开。
骑兵不耐烦,拔出腰间弯刀,正要挥向妇人。
张守仁双手抱头,虽然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可再见一次还是不免让他心惊。
他倒是有心救这母女一命,可他已年逾古稀,实在有心无力。
然而等了半晌,那母女俩哭喊依旧,却不见骑兵的刀落下去。
那骑兵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脸不可置信地呆立原地,那柄弯刀却依然高举在头顶。
张守仁意识到不对劲,转头看向其他两名骑兵,谁知道这俩人也是一样,保持着走动的姿势定在原地。
不仅是三名骑兵,他们身后的那些持刀士卒也被定住了,全都是一脸惊讶外加恐慌的表情。
张守仁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这些人的鼻眼便开始渗出一丝丝暗红色的血液。
忽地,随着举刀那名骑兵的一声惨叫,所有士卒开始哭叫着抓耳挠腮,他们就像全身被蚂蚁咬一样,扔下手里的所有东西,用指甲往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抠挖。
他们用指甲抠破皮肤、戳进眼睛,却似乎仍不解痒,于是又寻找另外的地方。
他们的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游走着,伴随着让人窒息的哀嚎声,一个个倒在地上,开始用碎石和身上的硬物摩擦身体。
可换来的结果不但丝毫没有减轻痛苦,反而让他们越来越剧烈地挣扎。
最后,他们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抓得体无完肤,然后怒睁着痛苦的眼睛,没了动静。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士卒和骑兵全都倒在地上没了生气,他们身下全是渗出来的脓液,全身上下裸露的地方没有一处完好,全是硬生生撕开的血口子。
饶是张守仁见多了人间惨景,见了这幅场面仍是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那名妇人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三个女儿慌不迭逃回家中,随即紧锁门窗。
那些胆子稍大的,也只是躲在门缝里面朝张守仁这边张望。
忽然,一老一少两名乞丐从晒场旁的草垛后面闪身而出,将张守仁惊得一颤。
那草垛离自己仅三四丈远,躲了两个人他竟然浑然不知!
两名乞丐飞奔至士卒倒下的地方,那老者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扯下瓶塞,立马从里面跑出来一只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虫子。
老者在每具尸体上都放了一个虫子,很快,那些尸体就开始溃烂枯萎,还冒着一丝丝没有味道的青烟。
放完虫子,老者行至张守仁身前,“他们未准时回去复命,定会有人来追查,我劝你们尽早逃离此处。”
一句话说完,那名年少乞丐便牵着骑兵的其中两匹马走来,老者见状立马翻身上马,和年少乞丐一溜烟骑出村子,很快便消失在官道路口。
待得张守仁回过神来,地上的尸首已仅剩一滩滩污浊的粘液和一些布匹铜铁,连头发丝都不见了。
......
夕阳下,暮色将官道压成焦褐的细线,路旁的枯杨枝桠犹如无声哭诉的鬼魅,树皮皲裂处渗出松脂般的浊泪。
风掠过时,倒伏的苇草在道旁碎成齑粉,扬起的尘雾里浮动着未燃尽的箭羽绒,灰白如垂死鸟雀的绒毛。
龟裂的夯土层缝隙间,蜷缩着成团暗紫地衣,菌丝在暮光中泛出铁锈色。
有寒鸦突然掠过枯枝,一声声“呱~~呱~~”的叫喊更是为这萧瑟的景象添加了一丝不详之意。
“噬魂人取魂不取命,刚才那是噬心蛊!”骑出村子十多里,觉得安全了,老者便拉着马儿慢下来。
“我知道,可是刚才如果我不出手,那女人就被杀死了。”年少乞丐一脸宠爱地把玩着手上橘红色的虫子,脸上的脏污无法阻挡她清秀的长相,她当然知道这是噬心蛊,要不是急着救人,她才不会牺牲这些自己好不容易炼成的宝贝呢!
“当今无辜惨死的何止千千万,你能救得了几个?”老者的语气生硬起来。
“能救一个是一个呗。”年少乞丐满脸无所谓。
“唉~~三名探马赤军外加十多个士卒,蒙古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过没有,一旦他们追查起来,那个村子定然一个都活不成。就算他们逃了,这兵荒马乱的,他们老幼妇孺又能活多久?以儿,到最后,或许你一个都救不下。”
蒋以若有所思,“那我们只能见死不救吗?”
......
老头久久没能回话,显然,这个问题他无法轻易回答。
老头默默看着斜前方的少女背影,恍惚间将她看成了另外一人。
最后,他深叹一口气,“那小混蛋~~终是毁了你~~”
蒋以闻言勒住马匹停下来,“师父,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