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汉英的一声咳嗽,惊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萧有和。他这才发现,两人还尴尬地站在门口。萧有和的脸瞬间涨红,连忙带着歉意的笑容,侧身将赖汉英迎进屋内。
一进屋,赖汉英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书桌上的山花吸引了他的目光,心中虽诧异,但身为客人,他没有多问。接着,他看到屋子中间那张精致的黄花梨四柱床,床架雕刻着繁复的花卉藤蔓图案,靠墙的巨大衣柜,柜门漆着考究的翡翠绿,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赖汉英暗自揣测,这屋子的主人非富即贵,联系先前萧铁头的话,心中不禁一惊,难道和天京事变有关?可眼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龄又对不上。
萧有和注意到赖汉英的目光,看到他盯着床,心里直吐槽前身,一边用袖袍掸去椅子上的灰尘,一边恭敬地请赖汉英坐上主位,还顺手擦了擦桌子,挪动了桌上的山花。
赖汉英推辞再三,在萧有和的恳请下,才略显拘谨地在主位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生怕失了礼数。
宾主坐定,萧有和叫萧铁头上茶。萧铁头见赖汉英坐了主位,虽不满,但还是瞪了赖汉英一眼后默默退下。赖汉英见这主仆二人的表现,觉得有些奇怪,便端起茶杯,佯装喝水来缓解紧张。
两人枯坐片刻,赖汉英忍不住先开口打破僵局:“不知贵人怎么称呼?”
萧有和这才回过神,笑着说:“不敢托大,我是太平天国幼西王萧有和。”
“不知是幼西王当面,老朽赖汉英失礼了。” 赖汉英说罢,又欲起身。
萧有和按住他:“先生不必如此,这里不分王爷和百姓。” 接着问道,“听闻赖先生医术精湛,救了无数人,不知先生对我的病怎么看?”
赖汉英一听,打开了话匣子:“当日小王爷昏倒,我奉命前去诊脉。您的脉象阴阳俱紧,唇口干燥,这是表邪闭郁之象,可舌上苔滑,却又是虚寒之征,寒热疑似,虚实难辨。”
说着,赖汉英下意识地观察萧有和的面相,心中一惊。之前在天王府为萧有和诊脉时,看他有早夭之相,可如今眉心的死气竟有散去的迹象。
这时,萧有和又问:“依先生看,这病难治吗?先生给我开的什么方子?” 受后世反中医联盟影响,萧有和对中医能否根治伤寒心存疑虑。
赖汉英没有立刻回答,心想:“小王爷脉象古怪,之前那般虚弱,今日却精力充沛,待会一定要再诊一次脉。” 这么想着,便回道:“那日给爷配的药叫‘再造散’,所用草药都是我在天京城外中山上寻得的。”
担心萧有和拒绝把脉,赖汉英索性将方子也一并告知:“这方子出自《伤寒六书》,能助阳益气,解表散寒,主治阳气虚弱、外感风寒。黄芪益气固表,人参大补元气,二者相助,能固表又能鼓邪外出;桂枝、羌活解表散寒,细辛助其力;白芷、川芎能缓解头痛身痛;煨生姜、大枣、甘草调和脾胃。全方共奏助阳益气、解表散寒之功。”
听赖汉英说得头头是道,萧有和信了几分,又问:“这药适用于什么症状?”
赖汉英摸了摸胡须:“适用于素体阳虚又外感风寒之人,症状有恶寒发热、热轻寒重、无汗肢冷、倦怠嗜卧、面色苍白、语言低微、舌淡苔白、脉沉无力或浮大无力等。” 怕萧有和自行用药,他又叮嘱,“具体用药需医者详细诊断后确定,不可自行用药。”
萧有和听后,信服道:“赖先生真是神医。”
赖汉英受到夸赞,兴致更高:“前几日为爷诊脉,发现小王爷似有暗疾,不如让老朽再为爷把脉看看?”
萧有和本就有求于赖汉英,加之想到中医中药几千年来守护着国人健康,便同意了。
赖汉英伸出三指搭脉,瞬间觉察不对,萧有和的脉象完全是康健之象,脉位适中、脉率平稳、脉力充实、脉体适中、脉形柔和,如同珠子在盘中滚动,充满弹性与流畅性,体现出身体的阴阳平衡、气血调和。
赖汉英诊完脉,疑惑道:“再造散即便有效,一般也要五日见效,七日痊愈,可小王爷三日便好,实属罕见。”
萧有和心中一惊,不敢承认是自己的 “主角光环”,也不能说出灵魂夺舍之事,赶忙岔开话题,对赖汉英的医术赞不绝口。赖汉英听了,脸上露出笑容,两人又聊起军中趣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聊着聊着,话题从京城攻守转到太平天国的兴衰。萧有和神色一正,向赖汉英拱手:“赖先生久在军中,可有什么见解能指点我?”
赖汉英坐直身子,拱手还礼,不卑不亢地问:“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有和郑重道:“自然是真话!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赖汉英微微抬头,目光凝重:“天国落到如今地步,内部矛盾严重是其一。天王和东王的权力斗争引发天京事变,这是太平天国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苦涩在舌尖散开,“再者,天国的外交政策有误,没能处理好与洋人的关系,招致列强干涉。”
萧有和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便说:“先生大才,能否介绍下自己?”
赖汉英点头,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萧有和这才重新认识了这位自己认定的首位谋士。
赖汉英生于 1813 年,广东花县四角围人,家境贫寒,但自幼聪慧。同龄人嬉戏时,他已沉浸在诗书之中,对事物有独特见解,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后来,他前往广西闯荡,经商致富,钻研医术,为百姓治病,声名远扬。
1851 年,赖汉英与表兄弟赖文鸿、赖文光等人参加金田起义。他率领太平军水师攻占南京,安抚百姓,宣扬天国宗旨,赢得人心,被擢升为夏官副丞相。
1853 年五月,赖汉英成为西征先锋,与曾天养、林启荣并肩作战,攻克安庆,连克多地。攻打南昌时,虽久攻不下,但成功斩杀清军九江镇总兵马济美,击毙湘军三名悍将。后因东王战略调整,奉命撤围南昌,军队出湖口后分两路,一路经略安徽,一路进攻湖北。
同年十二月,扬州被围,粮尽援绝,赖汉英奉命救援。他率军大破汉河清营,解了扬州之围,洪秀全大为赞赏,封他一等功,加官至东殿尚书。在扬州保卫战中,他分兵三路,在扬子桥大败清军冯景尼部,直抵扬州城下,在援军接应下,扬州守将带领军民安全撤出,洪秀全对参战将士授予勋章与荣誉职位。
然而,命运无情。“天京事变爆发,那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内部纷争。” 赖汉英满脸痛惜,“我曾极力劝谏天王,不要扩大打击面,想保住东王系的部属,他们是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可叹,我的建议没能改变天国的命运。”
萧有和这才知道,天京事变时,赖汉英多次向洪秀全进言,强调东王部属的重要性,希望天王网开一面,保留这些力量,维持太平天国稳定。但洪秀全或许被愤怒与恐惧冲昏头脑,未听取建议,赖汉英也因 “东王部属” 的身份遭受沉重打击。
萧有和追问:“先生因东王之事受牵连,却如何躲过一劫?”
赖汉英迟疑片刻,爆出一个秘密:原来他是赖莲英的弟弟。“天王因我是妻弟,且医术高超,便留我在军中做医者。” 说完,赖汉英有些不好意思,“老朽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今日有些孟浪。”
从将领沦为医者,辉煌前程不再,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有和突然站起身,神色庄重,对着赖汉英躬身下拜:“国难当头,风雨飘摇,正该我们挺身而出。先生忍心一身才学付诸东流?‘’,赖汉英有些心惊,又听萧有和道‘’我虽年幼无知,但也有一腔热血。府中缺西席,还请先生看在苍生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
赖汉英此时脑子里正想着这萧王爷的气运似有改变,又加上自己确实不想就此蹉跎,便急忙起身扶住萧有和,不敢受此大礼,恭敬说道:“此乃我心中所愿,岂敢劳烦小王爷相请。”
当下,二人定下主从名分。
重新落座,萧有和坐在主位,眼神中充满对未来的期望与决心。他问赖汉英,当前局势该如何应对。
赖汉英面色凝重:“城中形势严峻,兵将疲惫,兵力悬殊。城外据点除地堡城外,尽数落入清军之手。一旦地堡城有失,天京城破便在旦夕。”
顿了顿,赖汉英继续道:“为今之计,宜速速让城别走,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萧有和深以为然,急切问道:“只是,该如何实施?”
赖汉英沉思片刻:“我这些年做医者,走遍天京周边山川,昔日领军时也了解地形。我知道明孝陵有一条隐秘小路,可直通石坝村,经古泉村能进入镇州地界,再到句容,最终抵达苏福省,那里是忠王的地盘,有一定根基,可作为我们暂时的容身之处。”
萧有和眼前一亮,心想这或许就是赖汉英的逃生之路,可行。但又担心其中变数,皱着眉头说:“赖先生,此路虽好,但城中百姓众多,如何安全撤离?清军层层围困,行动难免打草惊蛇,怎样避开他们的耳目?”
赖汉英微微点头:“王爷所虑甚是,这确实是个难题,但我们并非毫无机会。依我之见,或许可先秘密联络忠王,让他在外围制造些动静,吸引清军注意力,咱们再趁机行动 。”
萧有和听后,轻敲桌面,思索片刻道:“赖先生所言有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我认为必须与忠王等人商议,听听他们的意见,争取忠王的支持。” 这也为之后萧有和去见忠王埋下伏笔。
赖汉英应道:“王爷英明,如此安排,方为稳妥。”
此时,屋外突然传来嘈杂声,随后萧铁头敲门进来,看到萧有和坐在主位,便知道二人已定主从。
萧铁头向萧有和施礼,禀告说军中有兄弟受伤,来找赖医者。
赖汉英向萧有和拱手:“请小王爷允许我为兄弟们看诊。”
萧有和说:“赖先生,你去查看伤者病情,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早去早回!”
赖汉英拱手道:“遵王爷令。”
萧有和叮嘱几句,又叫萧铁头拿自己的牌子到医者营要人,然后让赖汉英先去了。
忙完这一切,萧有和坐在桌前,陷入沉思,思索着与忠王会面的种种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