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郭家家主说起元明庵的趣事,箫有和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颤,一抹好奇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暗自思忖,这元明庵的故事或许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于是问道:“不知这元明庵有何来历?”
郭家家主轻咳一声,微微挺直略显发福的身躯,抬手端起雕花茶杯。那茶杯在他宽厚的手掌中,宛如一件精巧的玩物。轻啜一口茶水,缓缓开口:“这元明庵啊,来历可不简单。”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洞悉,仿佛早已料到箫有和会有此问。“相传,元末至正年间,石山王部院莫家的次子莫二少,自幼便对佛法痴迷,那份虔诚,日月可鉴。家人心疼他的向佛之心,便在村后山的拐角处,为他建了一座无名庵堂。虽说这庵堂不大,却也香火不断,常有附近村民前来祈福。到了明初洪武年间,江西龙虎山张天师云游到此传道,一眼便看出莫二少根骨清奇,于是加以点化。这一番点化,莫二少竟融会贯通了儒道佛三家精髓,一时间成为当地佳话。莫二少的父母感激不已,恳请张天师为庵堂命名。张天师思量良久,念及莫二少一家生于元朝、长于明朝,便取名‘元明庵’,还亲笔题写了匾额。”
箫有和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那古朴厚重的匾额,追问道:“敢问现任庵主又是哪位高人?” 郭家家主放下茶杯,原本随意的坐姿瞬间变得端正,眼中闪过一丝敬重,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现任庵主玄逸道长,是张天师一脉的嫡系传人。他自幼在元明庵修行,每日伴着晨钟暮鼓诵读经文、研习道法。多年来,不仅各类经文道法烂熟于心,还心怀慈悲,时常下山为百姓排忧解难。哪家孩子病了,哪家庄稼遭灾了,他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在这一带,那可是有口皆碑。”
箫有和暗自思忖:这石山的庵堂既然是道教场所,不知与方山的宝集庵有何渊源?想到此处,他对元明庵之行愈发期待。再看郭家家主,虽身着朴素布衫,周身却透着历经世事的豁达与从容,想来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这般想着,箫有和试探着问道:“不知郭前辈可曾去过方山的宝集庵?听闻那也是一处修行圣地,不知与元明庵可有交集?”
郭家家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缓缓说道:“自然去过。早年我经商游历四方,途经方山时,曾在宝集庵借宿。那宝集庵始建于唐代贞观年间,起初是一位云游高僧在此结庐修行。当时,当地疫病横行,百姓苦不堪言,高僧心怀悲悯,广施妙药,救助了无数百姓。百姓感恩戴德,纷纷出力相助,这才建成了宝集庵。这些年,宝集庵与元明庵虽佛道不同,但两庵前辈时常相聚,交流修行感悟。说来也奇妙,这佛道看似不同,可在交流碰撞中,竟生出不少奇妙的思想火花。”
箫有和听得入神,心中对佛道交流的奇妙世界愈发向往,前往元明庵寻找答案的想法也愈发坚定。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箫有和便早早起身。他心中虽有些忐忑,却又觉得这趟行程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他交代赖汉英等人在郭家等候,不必随行,而后带上装着玉佛的包袱,踏上了前往元明庵的路途。
踏入石山,仿佛踏入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卷。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峦叠嶂,古老的岩石历经岁月雕琢,形态各异。有的如利剑直插云霄,似要刺破苍穹;有的似卧牛憨态可掬,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山林。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沙石与游鱼清晰可见。水流撞击在石头上,溅起晶莹的水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宛如奏响一曲欢快的自然乐章。溪边植被繁茂,四季常青的松柏扎根于峭壁缝隙,翠绿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即便是夏日,漫山遍野的野花依然肆意绽放,红的似火,热烈奔放;粉的如霞,温柔婉约;白的像雪,纯洁无瑕,将石山装点得五彩斑斓。
山脚下,错落分布着古朴的村落,青瓦白墙与青山绿水相互映衬,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为这宁静的山水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远处,梯田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面面镜子,折射出迷人的光芒。站在山巅极目远眺,美景尽收眼底,让人不禁沉醉在这如诗如画、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石山风光之中。
一路上,山林间晨雾弥漫,如轻纱般笼罩着这片山林,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仿佛在为他的探秘之旅奏响乐章。
抵达元明庵时,映入眼帘的是红墙琉瓦、檐角高翘、雕梁画栋,尽显华丽庄重的建筑风貌,古典韵味十足。箫有和驻足细看,元明庵的门楣之上,一方古朴厚重的匾额静静悬垂,由张天师亲笔题写的 “元明庵” 三个大字,仿佛带着穿越时空的力量,牢牢吸引着每一位观者的目光。“元” 字起笔处,笔锋如蛟龙入海,沉稳有力,一横恰似一条卧于天地间的巨龙,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稳稳地铺陈开来。撇捺之间,似有万钧之力,仿若能劈开混沌,彰显出天地初开时的磅礴气势,每一道笔触都像是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明” 字的日字旁,方方正正,如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烈日,散发着炽热而耀眼的光芒,每一笔画都被注入了光明与希望的力量。月字部则像是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弯钩处圆润而灵动,仿佛流淌着静谧的月光,与日字相互呼应,完美地诠释了阴阳相生、日月同辉的深邃意境。最后的 “庵” 字,笔画舒展自如,好似山间自在飘荡的云雾,轻盈又不失灵动。尤其是那最后一捺,犹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飞瀑,气势恢宏又潇洒飘逸,带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将道家的逍遥与自在挥洒得淋漓尽致。
箫有和不禁对张天师的绝世风采和深厚的道家底蕴顶礼膜拜,心中暗叹:“这三个字,不仅是书法艺术的杰作,更像是一段凝固的历史,默默诉说着元明庵的传奇过往,让人看后怎能不心生敬畏。”
转头再看庵门两侧的对联。上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下联: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箫有和心想,这联出自《道德经》,道教的宇宙生成论和自然观,尽皆蕴含在这二十六个字中,强调了道的伟大和自然规律的重要性。一股古朴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箫有和的心底莫名涌起一阵感动。他的脚步渐渐变得迟缓,心底感动是为这道家的深厚底蕴,脚步迟缓却是因为静一法师那句 “你有早夭之相”,害怕见到张天师的传人。他的眼睛在那扇半掩的庵门上徘徊,心中既盼着门能快点打开,好解开心中的疑惑;又希望能有更多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见到对方要说的话,可又担心自己一张嘴,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就会随着话语一同泄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紧张,胸膛急促地起伏,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就在他犹豫不前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拂过,庵门 “嗡 ——” 的一声缓缓打开,那声音低沉而神秘,如同来自遥远的太古,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在开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让人心中涌起无尽的好奇与敬畏。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走了出来。
箫有和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心中暗赞:“童颜鹤发真仙子,羽服霓衣似洞宾 。” 想来眼前这位道长应该就是自己要拜访的玄逸道长。当下他便放下担忧,把心一横,赶忙上前恭敬行礼道:“久仰玄逸道长之名,在下箫有和,受宝集庵静一法师之托,今日特来元明庵,向道长送还一尊玉佛,请教佛道交流之妙。”
不料这道长却侧身,不受箫有和的这一礼,笑道:“施主,错认了,我是玄祥,玄逸是我师兄。” 箫有和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笑着说道:“原来是玄祥道长,失礼了。不知玄逸道长如今在何处,可是事务繁忙?” 玄祥道长抬手示意箫有和入内,边走边说:“师兄近日闭关静修,感悟天地之道,但入关前感知有故人要来,特意嘱咐我,一定在此等候。”
听玄祥这么说,箫有和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不禁想起在宝集庵的经历,被静一法师看穿心思时的那种窘迫还历历在目。这玄逸道长还没见着真人,就已经算准自己会来,自己这心中藏着的那些秘密,岂不更是无所遁形?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发虚。
但是转念又一想,人家都算到自己来了,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既然这玄祥道长没有异常的表现,那就是说人家并不在意。这般一想,箫有和心里稍安,跟着玄祥道长走进庵内。
庵内古木参天,清幽宁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衬出此地的空灵。两人来到一间静室,箫有和注意到这静室的两边也有一副对联。上联:福地洞天,此处别有乾坤;下联:仙风道骨,其中自成天地。箫有和心道:这里应该是玄祥清修之处吧。玄祥道长也不多话,引着箫有和走了进去。
室内布置简洁,只有一张古朴的木桌和几张蒲团。玄祥道长示意箫有和坐下,箫有和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在木桌上,双手微微颤抖着,郑重地打开,露出那只装着玉佛的盒子。
玄祥道长的目光落在那装着玉佛的盒子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他缓缓开口:“施主,此玉佛看似不凡,不知从何而来?” 箫有和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宝集庵的经历娓娓道来。他说起静一法师在自己饥寒交迫时给予的一饭之恩,又道:“静一法师说此玉佛与元明庵似有渊源,故而托我前来送还。” 玄祥道长听完,微微颔首:“佛道虽分两门,却皆重缘法。这玉佛既然辗转到你手中,又引出这一番故事,便是有缘。” 说罢,他轻轻打开盒子,玉佛在昏暗的静室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玉佛所蕴含的慈悲之意,与道家的仁爱之心相通。” 玄祥道长手指轻抚玉佛,继续说道,“就如两庵前辈交流修行感悟,看似不同的教义,实则都是为了普度众生、净化人心。”
随后,玄祥道长又将装玉佛的盒子盖上,随着盒子盖上,静室中柔和的光芒消失,只留下满屋的芳香。
玄祥道长说:“算算时日,我师兄该在明日出关了,箫施主不妨暂住一宿,明日师兄出关后,亲自交还,也好圆了这份功德。”
当下,箫有和谢过不表,将玉佛收好,就在这元明庵住下。这一夜,箫有和躺在蒲团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玄逸道长见面时可能出现的场景,既期待又忐忑,迷迷糊糊中,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