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山脚下,烈日当头,一群衙役零零散散遍布地在岩石断壁边,弯着腰寻着什么东西。
师爷一手撑着伞,一手摇着扇,对伞下的人殷勤笑道:
“府尹大人,时间过去快三个月了,还能找着吗?”
树上蝉鸣喧闹,狄昭倚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手边放着一碗冒着寒气的冰荔枝。他缓缓睁开眼,扫视一圈眼前忙碌的衙役,搜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发现,忽觉一阵烦躁。
这里是当初淳熙公主出事的地方,山边仅有一条狭窄的小道盘绕而上,山顶上就是送子娘娘庙。
那时裴钰儿与他争吵几番,说要马上来给高雨霏重新求一子,因雨夜路滑遇险。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附近县衙只派了几名衙役过来收掉摔死的马夫的尸体,再通知狄昭后便没做什么处理。
如今已过去将近三个月,还能找到什么?
狄昭从大清早便放下所有公务来这里,半天过去了仍然是一些线索都没有,他倒要看看,凡是发生过的事就必有蛛丝马迹。
“大人,只在那边找到这个。”
闻言,狄昭掀起眼皮,两名小衙役拖着一架破烂斑驳的木架放在他面前。
他疑心顿起,起身来到那副破木架面前打量起来,有半截车轴和破损的车轮子,这是车厢架子的残骸。还扎在木头里的铆钉上细细刻着一个“狄”字,从木纹上还能看得出用的是青檀,这就是狄府的马车。
“从哪儿找到的?”狄昭问。
两个找到残骸的衙役带着狄昭来到事发地,地上的四周还残留着零碎的残片,而经过将近三个月的风吹日晒,已然看不到什么血色痕迹。
狄昭从此处抬头望上去,山坡陡峭,岩石锐利,山崖的顶端好似通向天际般这么高。
如果这都摔不死人,那她不是鬼就是神了。
狄昭越来越坚信自己心中的那个念头。
他命人翻开那堆残骸,每一块无论大小的碎片都拎出来在一旁一一摆放好。直到他看到,在石缝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微弱的光。
狄昭走过去,将卡在石缝中的东西捡起来——这是一只红翡翠耳珰,做工精细,品相极佳。
是裴钰儿的耳珰,他依稀回想起来,当日他们争吵时,这只耳珰就一直挂在她耳垂上摇摇晃晃,看得自己心烦。
事发之后,府里的“裴钰儿”再也没带过。他从前就听说过,这红翡翠耳珰是先皇后入宫选秀时带着的,后来才送给的裴钰儿。
生母的遗物竟这么舍得把它扔在野外?事发这么久也没要回来搜一搜。
狄昭指尖捏着那只耳珰,嘴角不经意翘起,喃喃道:“她果然是假的。”
——
夜风拂过汴河,水面上行驶飘着一艘繁华的朱漆楼船。
船内一盏盏银鲛纱灯笼泛起冷光,舷窗垂落的珍珠帘被风散,发出“叮当”的响声竟与乐班奏的琴曲相合。
顾相思站在二楼甲板上,扶着缠满金丝的船栏,远远眺望着灯火通明的开丰城。
她难以抑制内心雀跃,她还从来没乘过这等奢华的游船,船上每一种装饰贵得都能买她的命。
但她还是得保持公主的仪态,双手端着,挺着脊背站直。
“苏员外为何单独宴请我?”顾相思问。
这艘五丈长、三楼高的游船,除了开船的,整个船上只有顾相思和苏怀。
“想请公主同苏某看一看开丰美景,或许苏某以后都看不到了。”
整艘船上只有二人,干脆不计较什么礼数了。苏怀端着琉璃樽,说罢将杯中酒仰头饮尽。
顾相思不以为意,“这叫什么话?”
苏怀摇头,笑道:“苏某买下这艘船之后,才知道婉婉晕船,不爱坐游船,这景色她没怎么看过,你就当替她看看。”
“苏夫人呢?也不喜欢坐吗?”
“比起吃喝玩乐,她更宁愿把精力放到管理铺子上。我头一次跟她坐船,她硬是在船上算了半天账,没抬头看过一眼。”
顾相思还没接话,苏怀又道:“现在苏家被迫关掉许多铺子,她倒是闲下来了,可惜她又膝盖疼,受不得水汽风寒,更坐不了船了。”
她听到苏怀深深叹了口气,隐隐觉着今日苏怀的情绪似乎比往日更沉重。
顾相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味地点着头。
“公主殿下,苏某有事相求,您能否答应?”
苏怀莫名其妙的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她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自己的夫君狄昭也与他分道扬镳,实在想不出来到底什么事还能求上她。
苏怀弯腰作揖,神情严肃道:“苏某恳求公主,能否把小女婉婉,当做是您的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顾相思不解地笑出声,“我本来就是把婉婉当亲妹妹一样啊。”
“不是,苏某是说,您务必要护婉婉周全!”
“什么意思?”
顾相思开始意识到苏怀是认真的,并没有在和她闲聊,也正经起来,“你想做什么?”
谁知,苏怀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伏在顾相思鞋尖前重重磕了个响头,“苏某恳求您,务必护婉婉周全!”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厚重的本子呈给顾相思。
“这是狄昭在任开丰府尹七年间所有的受贿明细。”
顾相思猛然一惊,霎时僵住手不敢接,“这......你给我?”
“时局动荡,苏家快要保不住了。狄昭贪得无厌,我与他合作多年到头来还是被他在身后捅一刀,他要逼死苏家,我没几天活头了。”
“苏某不求其他,只希望在苏家崩塌的那一日,婉婉能活下来!求您一定要救婉婉!”
咚咚咚几声,苏怀磕了一连串的头,额间已微微渗出血珠。
“狄昭不让我活,我也得拖他下水。这本受贿明细公主您拿去,就像您之前说的,揭发他,让他死!”
顾相思整个人几乎要从头顶麻到脚底,强忍着颤抖的手接过账本。
她以为此事不会再有转机,可如今新契机上前敲门来了。
她翻开账本粗略扫一眼,里面密密麻麻的惊天数字,仿佛是一颗颗即将要成熟落地的恶果。
她扶起苏怀,神色微变,眸光坚毅,“你放心,婉婉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至于狄昭,他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