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庚十三岁进军营,十五岁上战场,年少时就已经目睹过许多死亡。即使成立太平会,也是成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
从未有人跟他说过“好好活着”这种话,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从小都教育他,聂家世代效忠朝廷,身为武将更不能怕死,只要剩下一口气都得提起剑杀敌。
聂长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相思用手肘捅捅他,“我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
他回过神,愣了一会道:“你意思是让我要怕死一点?”
顾相思霎时哑声,满脸无奈,“......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我不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我是说,除开仇恨和抱负,得作为你自己而活,不是只会一味地赴死拼杀。且有些事不一定只有拼搏厮杀,你不能光会杀,得智取。”
他避开顾相思灼热的目光,指尖轻轻抠着衣裳上的污渍,沉声应了个“嗯”。
顾相思得到聂长庚的回答才放下心来。又凑近他胸前被纱布层层包裹的伤观察,还能看到从里面渗出的丝丝血色。
她随口问:“疼么?”
“还好......”
聂长庚这些年来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身受重伤已是家常便饭。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忽然间,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并非只会杀敌的人形木偶。
他垂目看到顾相思凑近的脸,微光从一侧的窗棂洒进来,落在她脸上,附着一层细小的绒毛,眼底泛着淡淡乌青,满脸疲态。她似乎比三个月之前瘦了不少。
“噫......聂大帮主可真是英勇哈,命都快丢了居然说‘还好’。”顾相思不以为然地调侃道,目光还在查看着对方身上的伤势。
又道:“听说你命悬一线我立马就奔袭来江州,几天几夜没睡觉,但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来是我多余担心了。”
聂长庚听到顾相思说几天几夜没睡觉就为了赶来这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你......很担心我?”
“可不嘛,谁让你一走就是三个月,还杳无音讯,害得我茶饭不思。”
顾相思喃喃着抱怨心中不满,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从聂长庚胸膛里传来阵阵有力的“咚咚”声。
“什么声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疑惑道。
她一抬眸,正撞上聂长庚快速移开的眼,像是心虚的样子。
聂长庚将头扭向一侧,淡淡道:“没有。”
顾相思见他奇怪得紧,好在现下无恙,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
阿鼠隔日便将车马行囊准备好,告别薛大夫之后,三人踏上回开丰的路程。
一路上阿鼠将车赶得很急,虽说江州离开丰不远,但还是费些时日,加快速度可以节省下很多时间,顾相思也怕柳絮一人撑不了多久。
聂长庚的伤未好全,马车颠簸让他有些不适,但为了加快进程,只能忍着疼痛。
顾相思在车厢内睡得正酣,她这一路过来都没合过眼,即使昨夜睡了一觉今早也很早起来赶路,她困得在车厢内倒头就睡。
倚坐在车内,脑袋跟着受颠簸的马车不停东倒西歪,这样都还是睡意浓浓。
马车猛地急转弯,顾相思的头直直砸在了身侧聂长庚受伤的肩头上,他疼得闷哼一声,本就没痊愈加之被顾相思的脑袋重重一砸,压得伤口生疼。
聂长庚垂眸看到顾相思熟睡的模样,不忍叫醒她,更看不得她那颗脑袋无依靠地颠来颠去。他忍着疼慢慢挺直腰背,想让顾相思靠得更舒服些。
赶着快马将近半个月,才终是回到开丰。
没想到此时的开丰戒备森严,城门设卡严查来往人士,彻查太平会之事越来越严峻。
就在城门的官兵快要过来检查顾相思所乘马车时,柳絮居然出现在城门口。她将公主令牌出示给官兵看,才逃过检查。
顾相思掀起车帘,小声问她:“柳絮,你不在府里在这里干嘛?”
柳絮神情凝重,脚步匆匆走得都要比马车快了。她凑近顾相思耳旁道:
“相思姐你终于回来了!官家要召见你了!”
“召见我?!”顾相思一惊。
“今日卯时官家就要召你进宫,我扯了一堆谎才拖住时间,这不是在城门口盼着你!”柳絮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
“你再不回来我可真是要提头去见官家了。”
顾相思正色起来,“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我也不晓得,赶紧回府换身衣服进宫去!”
柳絮冷着张脸,双腿走得飞快,竟然比平稳行驶的马车还要快一步回到公主府。
顾相思睡了一路脑子昏昏沉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絮拽着换回公主的装束,又赶忙进宫面见官家。
——
皇宫内,顾相思跟着太监引路向中和殿走去,脑袋混乱又焦急。
柳絮说官家召见公主这么着急,到底是何事?她在心里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
难道是官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不在开丰要问罪了?还是他察觉到自己和太平会有关?
还没走到殿内,顾相思就被自己的各种想法吓得一身冷汗,她最怕在官家面前假装裴钰儿,毕竟那是亲兄妹,当哥哥的可要比狄昭更了解。
到了中和殿,裴金乐在着龙椅高高在上,殿内还站在两名男子。天子的威严让顾相思这个假公主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慌,她抬起手行礼,将脸压得极低。
“淳熙参见皇兄。”
裴金乐声音淡淡:“钰儿,你可真让朕好等啊,足足等了你一整天。”
顾相思立刻惶恐地趴在地上,“皇兄恕罪......淳熙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今日淳熙身体不适......”
没等她请完罪,就听到地面上传来一阵骨碌碌的响声,下一瞬,一双手将她搀了起来——
裴金乐坐在金龙盘桓的轮椅上,弯腰将顾相思从地上扶起来,眉目舒朗,笑得温雅,道:
“逗你两句怎么还当真了。”
顾相思一脸茫然地站起来。
裴金乐笑着抬手一指,“你看看,这两位状元郎钰儿可钟意?”
顺着方向看过去,顾相思才算是正正瞧了殿中那两名男子一眼。一位身着兽纹绯袍,五官俊秀爽朗,神采奕奕,身形健硕。另一侧则穿禽纹绿袍,玉树临风,儒雅斯文,好似有松树之风骨。
“这是......”顾相思脱口而出。
“朕给你选的驸马啊,都是今年新科状元,一文一武,看你钟意哪个,择日朕替你操办婚礼,这次一定要办得更大!”裴金乐笑眼弯弯,似是很满意眼前这两位未来的妹夫。
顾相思险些没见将眼珠子瞪出来,“驸、驸驸马?现在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