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乐朝顾相思笑着一挥手,“来这儿。”
顾相思跟着他来到亭子里落座,站在一边的婢女拎起一壶烧得沸腾的水开始冲茶泡茶。
“这是今日新采的荷露,用来泡茶极甜。”
裴金乐命下人们清晨在宫里的荷池上采的清晨甘露。
“皇兄真是闲情雅致。”顾相思淡淡笑着。
裴金乐倚在轮椅上,两边的婢女站在一个盛满冰块的铜炉前摇着扇子,阵阵凉风袭来。
他关切问道:“这几日,听说魏夫人带着几个教习嬷嬷,去到府上给你上课了?她可有刁难你?”
自从顾相思在大殿上贸然谏言反对魏措后,裴金乐就隐隐担心魏措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还为了她和魏措大吵一架。
裴金乐可以忍受朝野上下骂他是废物皇帝,无论怎么编排都能一笑而过,丝毫不放在心上。
可他独独担心这个亲妹妹。
裴金乐膝下无子,淳熙公主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顾相思随口道:“皇兄莫担心,就算是刁难,淳熙也都一一还回去了,那个张嬷嬷可没落下好。”
裴金乐听罢,一脸新奇,“哦?张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怎么了?”
“她不长眼,教礼仪便教礼仪,偏偏打碎府里的东西,淳熙可不得罚她?她打了我三十七下,我也抽了她三十七下。”
裴金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钰儿当真是变了很多。”
他多少也派人打听过,说教习张嬷嬷在公主府里打碎了先皇后的遗物,才被罚了一顿。
但先皇后哪有留下什么遗物给她们兄妹二人,先皇后病得重去得也快,根本来不及交代后事。
所以知道这个所谓的遗物就是公主胡编乱造,为了整魏夫人一行人弄出来的由头。
兄妹二人闲聊几句,喝了几盏茶,临近黄昏顾相思才出宫去。
康之茂只把顾相思送到佛堂外的院门口。
顾相思想起适才他的态度,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他一句:
“公公当真无法帮我?帮我便是帮皇兄,难道你也想看魏相一人独占朝堂,而皇兄就被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吗?”
可康之茂只是一如既往地低眉垂目,躬身恭敬地站着,淡漠又平静道:“奴才恭送公主。”
顾相思没想到康之茂像是块石头,让她无从下手。
可除了文臣武将之外,宦官是唯一的突破口,她也只信得过康之茂,毕竟他是裴金乐唯一亲近的人。
顾相思无法,只得另寻办法。
——
经过有魏夫人和教习嬷嬷入府里教礼仪这一番,顾相思更是有听政的底气了。
对外她可以直言已经学好礼数,让别人也抓不到她的小辫子。
只是这回不能再这么贸然了,还是得老老实实坐在珠帘后听着。
垂拱殿上,裴金乐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两侧,百无聊赖地看着殿下的大臣们唇枪舌剑,他根本就做不了任何决定。
除非是他们愿意借皇上的手去办事,否则也轮不到裴金乐。
他神游着,看了眼左侧的顾相思,忽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康之茂小声道:
“上次那龙凤团茶钰儿说好喝,你现在就去拿些过来,待会下朝便让钰儿顺手带回去了。
康之茂看看殿上依旧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想来眼下裴金乐也无事吩咐人,他便应声去了。
而顾相思坐在椅子上忽觉不舒服,身子扭来扭去。
魏夫人在府里那几日她几乎吃不上什么东西,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喜欢的也不能多吃。魏夫人离开之后她立刻暴饮暴食,全部吃回来,这才吃坏了肚子。
“柳絮,我好像又闹肚子了。”
顾相思悄悄拉着柳絮溜出垂拱殿出恭去。
这是她头一次在皇宫里出虚恭,兜兜转转才终于找到。
她在宫里转悠着,正要回垂拱殿,却不想听到前方一条小路里,传来一阵呵斥: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阉人也敢跟小爷我叫板……”
“个没根儿的狗东西,区区宫女,小爷我就是上了又能怎么着?干你屁事……”
顾相思听着声音刺耳尖锐,心里还想着谁这么嚣张在宫里大呼小叫的。
她忍不住拉着柳絮走过去看看——
小路里,一穿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身边跟着三四个侍卫,把一男一女围堵在墙角里拳打脚踢。
顾相思又定睛一看,被打的那男子,居然是康之茂!
康之茂怎么说也裴金乐的贴身太监,是内侍省都知,谁胆大包天在宫里对他下手?
顾相思赶紧过去,喝住那名打人的公子:
“大胆!何人敢在宫里放肆!”
那名嚣张的男子缓缓回头,不屑道:“你谁啊?”
他态度狂妄,目中无人。
柳絮便站出来:“此乃我朝淳熙公主,还不下跪!”
康之茂护着一名宫女,手里还端着裴金乐吩咐要带给顾相思的茶叶。
看见顾相思出现在此处也是一怔。
“呵,”男子冷哼一声,上下打量起来,“你就是裴钰儿?那个刁难我娘的丫头?”
顾相思听得莫名其妙,微微皱眉道:“谁刁难你娘了?”
那男子扬起下巴高傲道:“我娘魏李氏夫人!家父当朝左相魏措!我娘好心好意去公主府教导礼仪,还没几日就还被赶出府,甚至打了她的嬷嬷,这不是刁难是什么?”
顾相思微微一顿,原来他是魏措的儿子?
听闻魏措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其他州府为官,年纪较长,不应该如此浮躁张狂。
而眼前的男子气势凌人,样貌不过二十出头,想必这就是那个被偏爱的小儿子。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魏措本就奸诈狡猾,玩弄权术,连他儿子也是个小纨绔。
顾相思不甘示弱:“魏夫人带来的嬷嬷打碎先皇后遗物,本就该罚。倒是你,在皇宫之中大声喧哗,甚至大打出手,你可知这位公公是什么人?”
魏小公子俯视蔑了康之茂一眼,抬腿又踹了一脚,恶狠狠道:“小爷管他是谁,一个残缺的狗奴才,还让小爷对他行礼吗!”
康之茂被打得从鼻尖里淌出鲜血,嘴角也有一片红印。
小宫女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害怕极了。
顾相思看得气不打一出来,魏措不仅顶着顾聂两家的血债,夫人才刚在府里磋磨自己一番,如今小儿子还在这么嚣张地打人!
魏小公子看她迟迟不肯离去,神色充满敌意。
他阴笑道:“怎么?你要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