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顾相思和柳絮提着食盒踏进马厩时,聂长庚正赤着上身给一匹马擦拭。小麦色肌肤,肌肉线条流畅,汗珠顺着他的脊椎凹陷处滚落,沾着草屑的背脊随着动作起伏。
“公主万福。”
先开口的是另一位马夫老张。
聂长庚转过头来,有一瞬的惊讶。此时马厩里三四个马夫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朝着顾相思行李。
这还是公主头一次来马厩,不免有些慌乱。
“冰镇梅子汤,解解暑。”顾相思命柳絮把食盒中的梅子汤都分发下去。
她端着冰镇过的瓷碗递到聂长庚手上,冰凉的指尖轻抚过他燥热的手掌,明显感觉对对方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聂长庚不明所以,其他几个马夫双手接过,脸上诚惶诚恐。他们知道从前公主经常体恤下人,但是还没有亲自来过马厩这等肮脏的地方。
“谢公主赏赐,马厩脏臭,公主当心衣裳。”老张道。
“无碍,你们先去歇一歇吧,我来看看昨日刚到的那匹西域宝马。”
顾相思挥挥手,几个马夫得公主恩裳,乐得一个个退下后回到房里歇息,整个马厩里只剩下聂长庚还站在原地。
直到他们全都走光,聂长庚才开口,“你怎么到这里来?”他一手端着梅子汤,一边环顾四周,满脸惊讶警惕。
“都说来看看马,到底是哪匹?”
顾相思好奇地将头往一间间马厩里探去,顿时袭来一股又闷又臭的味道,冲得她后退两步。
马厩里有金骠,有乌驳、金骓、骍......但她都认不得,只是知道是棕的黑的,高的矮的。
“在这。”
聂长庚手一指,正是他刚才擦拭的那匹——火云骢。
昨日狄昭献殷勤,把别人送他的一匹西域宝马又送给了顾相思。此马目光炯炯,腿长而强健有力,通体皮毛并非纯粹枣红色,在阳光下似用血色浸透般。
“哇——”顾相思不禁感叹出声,这光是马背都比她整个人高。
聂长庚瞧四下无人,柳絮很识趣地在不远处守着,他坐在长凳上,仰头把梅子汤一饮而尽,果然舒心透爽。
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顾相思只觉一边打量着马,一边弯腰挠着腿上的疤。这是老毛病了,只要气温高一些,她腿上的伤疤便会不自觉发痒。
她见隔着衣物挠着不痛快,干脆掀起裙角来使劲挠。
聂长庚淡淡瞥一眼,只见她白皙的小腿上赫然出现一片巴掌大突兀的疤,看起来像是烫伤留下的,又因不断挠破后愈合,所以整块伤疤都是狰狞的。
他目光忽而变得幽深,双目微微颤动了一下。
顾相思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自己全被这匹西域宝马给吸引。她扬起眉毛,满脸都是新奇和期待,“我能骑吗?”
“不能,”聂长庚斩钉截铁,“刚到棚里性子还没稳定下来。”
顾相思失望地“噢”一声,将尾音拉得极长。
“你到底所为何事?”
“苏怀。他目前只求自保,咱们是继续撬他还是另想法子?”顾相思道,手上习惯性地附在小腿上挠伤疤。
“这事急不得,漕船上那两个帮会的兄弟,让他们警惕心越来越强。只要那批盐还在,我们就还有时间和机会。”
顾相思声音沉下来,“说起那两个兄弟......有好好安葬吧?”
聂长庚“嗯”一声,拿起自己扔在长凳上的衣衫,从里边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相思。
“这是什么?”
“祛疤膏。”
顾相思手一顿,有些慌乱地扯好裙角将伤疤盖住,尴尬笑道:“你看见了......”
她觉着自己腿上这块疤丑得很,烂了又好,好了又烂。曾经苟南北带她去找多少郎中都无济于事,她就没再理会过。
“这药效很好。”聂长庚见顾相思没接,把药瓶放在自己身边的长凳上。
顾相思尴尬之色难掩,她其实不想叫人发现这块丑陋的疤。这是她六岁大年顾家遭遇的大火,被烧红的木头烫伤,从那时起就一直跟到现在。
“不用了吧,好多年了,治不好。”
这话传进聂长庚耳里,在他听来却变成了顾相思不相信这药膏的功效。聂家三代从军,刀剑伤难免少不了,所以这祖传药膏有祛疤的奇效。
他上前,挺着宽厚的胸膛凑近顾相思,“你看——”
“看、看什么?”
顾相思只觉自己头顶压下一片阴影,是聂长庚宽阔赤裸的胸膛贴近自己眼前,一颗汗液从沟壑中滑落而下冲刷着零碎而粘着的草屑,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味道。
聂长庚脸色冷峻,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周身围绕着一股不可违背的威严。
顾相思瞪着大眼,脑子转不过弯来,他要非礼?
聂长庚却道:“伤疤,用了能好。”
他手指着胸口上一道浅浅的疤,足足有五寸长,照平常那样落在皮肤上得是一辈子都消不去。可在他的身上只留下淡而平整的白色疤痕。
顾相思也才发现他身上居然都布满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松一口气,不得不接下那瓶药膏。
——
是夜,顾相思泡在浴桶里,在手心不停把玩着那瓶祛疤膏。
真的这么有效吗?
她从桶里站起来擦干身子披上衣服,抬起小腿看了看自己那块狰狞的疤,仿佛那场灭门的大火依旧烧个没完。
还是试一试吧。她用指尖挖了一小块药膏,均匀涂抹在伤疤上,清清凉凉的,白日里被挠伤的抓痕都瞬间不火辣了。
殊不知,蹲在窗外一直窥探她的高雨霏震惊得快瞪掉眼珠子。
高雨霏自从上次来“捉奸”没捉到反而捉到“鬼”之后,便一直疑神疑鬼,找到机会就来窥探顾相思。
这会真叫她发现了端倪。
淳熙公主的腿上何时会生出这么一块疤?从她回府的第一日起,房中的黑影,害得杜莹被她爹当众惩罚,与以往不同的字迹......
桩桩件件加起来,高雨霏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一定不是原来的淳熙公主!
高雨霏提着裙摆连忙跑去狄昭的书房,进门便大喊:
“裴钰儿!她不是裴钰儿!”
狄昭处理公文至半夜,歇都没歇一会就听到让他头疼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这个淳熙公主是假的!她不是真正的裴钰儿!”
狄昭面色一变,严肃地盯着高雨霏,“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