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狄府的寝房里。
她有些茫然地坐起来,自从幼时经历了那场大火之后,她便一直很畏惧火光,在看到苏家那场火她不知怎的就晕过去。
柳絮看到她醒了,问到:“公主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相思轻轻摇头,“我想喝水。”
还没等柳絮将茶杯递上,狄昭便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
“钰儿,先来喝药。”
顾相思看到突然出现在寝房中的狄昭不免有些诧异,“你怎么会在这......”
柳絮见顾相思是刚睡醒脑子还没这么清晰,生怕她说漏嘴什么话,干脆先抢着道:“公主昏过去的时候是老爷一直守着您到现在呢,您睡了一天一夜。”
柳絮暗暗抛个眼神给顾相思,示意她眼下这状况莫要说错话。
顾相思会意,“一天一夜?这么久?”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能睡,许是看到苏家的火,想到幼时才......
狄昭神色自然,坐在她床榻边,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舀起一口轻轻吹了吹,“先喝药,安安神。”
顾相思下意识往后一仰,躲开他递上来的勺子。
她实在觉得狄昭瘆人的很,无论发生任何事,看到任何场景,他依旧都能保持同一副神情,继续吃饭喝水睡觉,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这一切偏偏都是因他而起。
狄昭手一顿,她忽觉是自己是否反应太大,免得要让对方怀疑。
顾相思恢复神态,接过狄昭手中的勺子,“我自己喝。”
狄昭问道:“大夫说你这是惊吓过度,心神不稳所致。一场火而已,这就惊吓过度了吗?”
顾相思心虚地将眼珠子转向一侧不去看他那副虚伪的脸孔,她总不能说因为幼时家遭大火才留下的阴影吧。
“第一次看抄家,没想到苏怀他......”
说起苏怀,狄昭似是厌烦地“啧”一声,“可惜苏家这么大宅子,还有这么多字画家具,全都被他一把火烧掉。”
他看起来惋惜的不是苏家崩塌,而是惋惜那些东西没让他捡着。
顾相思看在眼里,不禁狠狠咬着勺子,几乎要将瓷勺咬碎。此时狄昭坐在她身旁,比身边盘着条毒蛇还让她胆寒。
她想起什么,开口便问:“那苏婉?”
狄昭温柔地笑起来,“你别担心,我知道你和她有感情,不会轻易杀她,只要我不死,她就不死。”
这话乍一听,像是他很温柔体贴似的照顾到顾相思对好友担心的情绪,可在顾相思听来,便是拿苏婉保他自己,用来掣肘的。
狄昭莫不是已经知晓了什么?
顾相思近日也隐隐感觉到,狄昭做的种种全都在针对她。
“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府衙里了。”
狄昭落下一句话便走。
而顾相思倒不觉得他真有这么好心回来关心自己的身体。她拉过柳絮悄声问,自己那两本账本有没有好好保管着?
看到柳絮肯定地点点头她才放心。
冯中丞那条路行不通,狄昭在朝中有魏措撑着着实难下手,魏党一派究竟有谁她也不是十分清楚。
顾相思恍然间觉得自己还是太渺小,她以为自己已经两只脚踏了进来,其实她还一直在外围内绕来绕去。越往深去越是想象不到的黑暗,黑暗中随便一场洪流都能把她给卷走。
——
顾相一碗汤药下去觉得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她来到城中一座钟楼上,远远眺望过去。
歌舞升平的开丰城中,她一眼看到远处那一块黑成焦炭的地方,那是苏府的方向。
整个苏家府宅有多大,那块焦黑就有多大。听柳絮说她晕了一天一夜,苏府也烧了一天一夜,里面所有的物件家具、房屋全都烧成碳。
苏怀这是铁了心不让狄昭再从他那捞到一点好处。
“你说苏家可惜吗?”
顾相思没有回头便问道,因为她知道站在身后聂长庚一定会应她。
聂长庚琢磨了半天才开口,“这是他选的路。”
“那我们选的路呢?我会不会也有这一日?”
聂长庚有些不解顾相思的话,不晓得平日大大咧咧的她怎么会问出这话。
顾相思手肘撑在栏杆上,双目望向远方某一处,神色惆怅道:“我以为在苏家这件事上我们是完全占优势的,我以为我掌握了大局,其实不是。”
“那晚我去找冯中丞,才知道原来狄昭背后有魏相撑着,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魏相。而苏家崩塌也不完全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是有人要苏家必须死。”
“我以为我们站在中心,其实我们连他们的边都没摸上。”
聂长庚静静听着,若有所思,“他们?”
“他们——权力的中心,那些贪官污吏的源头,塑造冤魂的真正操刀人。”
顾氏一家因在朝堂站错队伍而死,苟南北、淳熙公主都因知晓狄昭机密而死,苏家也则是朝廷需要他死。
顾相思又道:“你说你的父兄征战沙场,忠心勇猛,却被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会不会也是因为‘他们’而死?”
她一回眸,正对上聂长庚深沉而复杂的目光,他们二人各有各的坚毅和倔强,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们之间相牵连接,形成一个点。
聂长庚到此时才觉得,他们在这一刻才是真正站在同一条线上。
顾相思抱着双臂,故作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从钟楼上居高临下望去,道:
“既然狄昭如今拿苏婉当他的盾,便不会轻易让她死,我们就不用太过着急。苏怀是开丰巨贾,想必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死后也必定会转移目标。”
“这个目标我猜......应该落到负责查抄苏家的狄昭头上——”
她回头一眼看到聂长庚心不在焉,不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戳了戳他:“喂,你想什么?”
谁知聂长庚一脸认真道:“我觉得你很有觉悟,在考虑太平会二当家的位置是否该由你来坐。”
顾相思:“......我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