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沈星辰又问:“她是你妈妈?”
男孩想了想,很勉强道:“……算是吧。”
沈星辰搞不清楚这个“算是吧”的意思,看男孩语气不是很好,就没敢追问。
过了一会儿,她在沙发上翻了翻,迎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看着地板上的男孩。
心底涌动着一股热流,沈星辰擦了擦眼泪:“今天,谢谢你啊。”
男孩没说话。
沈星辰颇感歉意道:“今晚麻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交个朋友吧。”
男孩还是没说话。
就在沈星辰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男孩生气的声音:“我不和懦夫做朋友。”
沈星辰愣住了。
“死算什么本事,活下去才是赢家。”说完这句话,男孩翻个身,这次是真的睡去了。
留下沈星辰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想着这句话,再也睡不着。
那晚上沈星辰并没有睡好。
等醒来的时候,男孩已经做好早餐了,他妈妈还在卧室睡,发出整齐的鼾声。
沈星辰摸到桌子边,小心翼翼地接过男孩手里的汤勺,一口口地咽着粥。
一个晚上过去了,她终于有机会看到男孩的脸。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还挺端正一张脸。
感觉到沈星辰在看他,男孩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沈星辰搅着稀粥,即使被骂了,唇角还是浮现出笑意。
她已经到了可以辨识出真心或假意的年纪。
嘴上说着爱你,但是动手打人的,那不是真的关心你。
但是如果一个人骂你凶你,却还是愿意照顾你,给你做早饭,那就是关心你。
他们的命运,第一次有了交集。
男孩是个黑户,没有名字。
他妈妈是这一带有名的女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是孩子他爸。
高兴了就“我儿子”、“我家狗狗”这样喊。
也没个正经的名字。
也不上学,整天偷鸡摸狗,有人来查户口就溜出去。
整天和街上偷鸡摸狗的混混一起玩,沈星辰听到他们喊他“鳄鱼”。
可能因为会打架的缘故,大家都很怕他。
沈星辰是很聪明的人,知道靠着鳄鱼就不会被人欺负,至少在这个烂巷子里。
她故意去亲近鳄鱼。
鳄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多少会保护着她。
意外来的那天很猝不及防。
鳄鱼的妈妈,忽然有天就死在了床上,死相极其不优雅。
有人说她是被男人搞死的,多难听的话都有。
那天巷子里来了警察,警笛鸣叫,人声鼎沸中,只有沈星辰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鳄鱼。
男孩单薄的身体弓着,像是不能再承受更多痛苦似的,呆滞的目光望着远处的一点,灵魂出窍一般。
沈星辰一点点地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来。
她问他:“喂,你还好吧?”鳄鱼缓缓地转过来,说来也奇怪,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沈星辰却难过得想哭。
一定是他目光,看上去没有一点光的缘故。
鳄鱼一贯是沉默的,只是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最长。
长到沈星辰以为他丧失了说话的乐趣。
“小星星。”他忽然喊她。
“嗯,我在。”她应了。
“我没有家了。”最后一句,是从喉咙哽咽出来的。
她的男孩哭了。
鬼使神差的,沈星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做你的家人。”
鳄鱼脸上有片刻的惊愕,半晌笑了。
笑她的天真:“你怎么可能成为我的家人。”
沈星辰想了想,谨慎道:“我和养母正准备逃开我养父,我们要离开这里。”
听到她要走,鳄鱼猛地睁大眼睛,眼底流露出短暂的痛楚,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
“是吗。恭喜你。”
沈星辰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你……你和我走吗?”
鳄鱼咽了口口水,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孩。
沈星辰眼睛亮晶晶的,又问了一遍:“我和养母说,让她带你走。”
其实这哪里可能。
养母怎么会再次接受一个关系来历不明的的孩子。
退一万步讲,养母真的同意了,也未必养得起两个孩子。
“你等我啊。我现在就去和她说。”沈星辰还有点着急。
鳄鱼也不戳穿她,只是笑。
苍白的脸色,虚弱的笑容:“……好啊,我等你。”
她是懵懂无知,他是飞蛾扑火笑饮砒霜。
为着这微乎其微的希望,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欺瞒,骗她,也骗自己。
沈星辰心情激动地跳了起来,生怕晚一步就迟了,飞一样地往家里跑去。
但这一去,她就没能再回来……
沈星辰没能带走她的少年。
那天晚上她回家,就看到客厅里,养母站在沉睡的父亲面前,举起刀子要杀了这个家暴的人渣。
沈星辰吓坏了,恳求养母不要动手,她不想让养母为了这种人进监狱。
养母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害怕养父醒来报复,母女俩连夜出逃,根本来不及通知鳄鱼。
沈星辰和养母逃得很远很远,想着等养父母离婚后,不必再躲着养父了。
没想到醒来后的养父勃然大怒,居然开始卖惨寻找妻儿,有人不知其由提供了线索。
这样,她们二人还是被养父抓了回去。
那天,养母失手杀了养父,自己也死掉了。
沈星辰才找到机会再回去,但那个男孩已经不在了。
问周围的邻居,他们都说那孩子妈妈死后,就被家里亲戚接走了。
沈星辰怅然若失,那年的仲夏夜,终究没能圆满。
可能是发生了太多不愉快的记忆,那个破烂巷子沈星辰没有再回去过。
当然也更不想,想起来。
尤其是那狭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黑色长廊,简直成了沈星辰的噩梦。
事到如今,她都刻意避免去谈及那个让她们伤心的地方。
那个她失去了养母,养母失去了生命的地方。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想到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孩,哭着对她说,“小星星,我没有家了。”
直到她去了新的家庭,在陆家这个家里,虽然没没有母爱,但是却有陆叔叔给足的父爱。
直到,那样悲痛的记忆,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