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三爆炸（下）
“……这梁明——也说不上他是傻还是精，他那点儿家底，先是被人惦记，现在又稀里糊涂全交出去，一丁点儿的货没落在手，还主动自觉地把自己囫囵个儿地贡献到了咱缉毒支队的年终业绩里，现在上线卸磨杀驴，他还能藏什么猫腻？找死呢这不是？”
黄星骏猫着腰撅在排废管道当间，偏着脑袋眯了一眼管道上方大敞塌陷的废井口，转头半蹲在一团明显泼了油烧燎得焦糊的碎玻璃烂仪器跟前，皱了下鼻子，已经被熏呛得分不清冲灌到肺里的臭味究竟是由何而来，扯下口罩满兜摸索出一颗烟衔在嘴边，倒没点火，只干巴巴地嘬了两下就往里怀一揣。
“不过该说不说诶顾队，这厂房好像真鼓捣过提纯研究新配方的事儿嘿……谁那儿有摄像头——胡旭！别搁那哕了，屎臭尸臭都能忍，下水道里你也能吐？过来对着这儿拍——”
“多了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冷凝器？是这玩意儿吧？这玻璃棒，这破铁皮上面还有字儿呢——这个好好拍一下，兴许能找到仪器编号什么的……”
黄星骏八成是钳住了胡旭的后脖颈，拍摄画面的幅度随着他手臂的动作不停地在做角度调整，顾形捏着鼻梁看得眼晕，叮嘱了一句安排好人手保护证物现场就沉了口气，略微抬了下眉毛，沉重地注视着另一侧监控画面中心已经僵立了几分钟有余的温晨，犹豫了几秒，低声问了一句提醒。
“温晨。汇报厂房内部情况。”
“……收到。抱歉顾队。”
温晨始终无法指摘一步一步带着他走上这条路的张一白究竟背负了多少过错，也着实茫然过他接下来的路究竟该往何处去走，曾经被他奉为真理的师父、队长身上一层一层的难言被揭露，张一白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梁明交代描述的犯罪事实当中，几乎对讲传达所及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杆评判的秤，顶压着所谓正义的秤砣，大山似的无声砸落在温晨的胸口，由外向内地迸出一阵啮骨噬心般的痛。
温晨压抑地沉了口气，开口嘶哑扭曲了一声，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勉强恢复到正常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沉闷。他快步凑到隐约能听到回声的塌碎井口，耷下视线跟扬起脑袋循声张望的黄星骏颔首打了个招呼，“二组发现报废仪器的井口就在三号库房南侧，废弃井口附近能看到踩踏痕迹以及报废品引燃物的碎片残余。库房内部明显被搬动过，原先堆放置物的货架和杂物现在基本沿墙堆放在库房门口和沿墙通道的位置……不过梁明说骗人用的假货没看到，可能……得摸进去再看看。”
温晨顿了两秒，回身了了摸排完另外两座废旧库房蹲在墙沿底下观望着他这边动静的尹贵平一眼。他略微点了下头，搭踩着窗沿从碎玻璃的空当往里捞开窗闩，没等顾形提醒他小心行事的话音落下，纵身翻越过窗台扬起的烟尘噪音就合着黄星骏挺大一嗓门儿的吆喝一起砸在通讯线路当间，“嘶嘶啦啦”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麦。
“哇靠塌了！”
黄星骏又薅着胡旭这台人形便携式移动摄像机怼凑到一团乌漆墨黑跟前，然后指着前方没路的塌陷淤堵哕了一声干呕，“……这怎么这么臭——等会儿？！”
黄星骏被臭气熏天惹得毛躁的动作忽地一顿，扬手松开了箍着胡旭后脖颈的手腕。他使劲儿扯拽着手套，先拉下口罩往那团脏污破烂的方向一探，使劲儿吸了两下鼻子就敛起眉间，低头盯着脚底下一小摊湿润的污水看了片刻，半蹲下身支着手指头揩过一捻，立刻沉下声线。
“顾队，大概……三号库房内部——靠西侧位置，这里有一个管道路口被堆填，堆填另一侧怀疑有尸体藏放，可能是被冲刷过，有血迹渗淌到——”
“找到了。”
黄星骏话没说完，温晨就先循着水泥地面上明显泼洒打扫过的水痕，撑翻过蓄意堆放遮挡的矮架，跳落到西侧墙根儿底下，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库房内部排废的窨井盖下至少两具试图烧毁又被冲刷的脏水泼浇得凌乱不堪的尸首。他俯身凑近了些，被一股狰狞刺鼻的腥臭味道呛得通红着眼：“西侧靠近北门位置的窨井里两具尸首，面容烧毁，单凭肉眼可能很难分辨身份，最好是等技术介入……好像有手机啊……也是被烧化了扔倒在这里面——我记得靠近南门那儿好像也有个排污的井盖，我过去看看——”
顾形端举着对讲，沉默片晌打断道：“这厂房八成是被弃了，温晨，等会儿支援——”
温晨极轻地呵笑了一声，回头冲着已经半拉身子挂在窗边的小跟班摆手招了招，“毕竟算个窝点，技术下场之前最好先蹚一遭……这种地方我熟，以防万一……”
“别以防万一了兄弟——”黄星骏的大嗓门忽然不合时宜地横插了一道：“胡旭你过来听听，这堆垃圾后头……我怎么感觉……像有那种……‘嘀嘀嘀’的读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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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警转移押送的专车就位，梁明半真不假的苦苦哀求也就没什么继续无谓拖延的必要。三个挂彩的小警察提前一步下到地下车库交接情况，两名持枪特警随同江陌肖乐天一道将梁明锢在人形的牢笼当间，一步一搡地把人推进下行的电梯里，安安静静地紧盯着头顶上方的楼层符号。
江陌余光瞥向梁明的侧脸。
他脸上的惶惧几乎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掩藏在波澜不惊之下得逞狡黠的眉眼。江陌蹙了下眉头，缓慢地移开视线，然后定定注视着特警手中持握着的那柄已经上膛的枪管，“梁老板，你真的觉得，你这出戏，会落幕圆满？”
梁明一怔，倏地抬眼：“你什么意思？想炸胡啊江警官？”
“轮胎厂里的布置跟你交代给我们的并不一致，甚至连充充场面的假货都没留下来。”
江陌稍微一顿，又瞥了梁明一眼，“轮胎厂里应该是有人盯着的，如果你的那位上线不想打草惊蛇跟梁霁撕破脸，一般不会直接销毁通讯设备这这种会立刻引起警觉的物件；如果他们想越过你直接跟梁霁达成合作，那根本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提早拿了东西撤出去就行……但现在这架势……”
“看起来倒像是想独吞。”
江陌点到为止地把话悬在这儿，然后撇下嘴角，轻描淡写地乜着梁明转瞬间青红变幻的脸——梁明先是猛地转头看向江陌，听见电梯到达提示“叮”的一声，整个人抖了一颤。
他轻飘了没几步的腿脚顿时就拖沓沉重下来，抬头看了眼两个特警的肩膀就后撤了几步，试图退回到电梯的角落里面，“等会儿！让我交代可以，让我配合也可以，但先说好，你们得保我的命！我现在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这车我不能随便上，梁霁那兔崽子在各种车上都动过手脚，你们怎么敢保证这台车没有一点问题？！他折腾了那么多车，最后都变成了一堆废铁烂泥，最起码，你们得在我面前，仔仔细细地拿着防爆的东西排查——”
“等等！”江陌眨了眨眼，没怎么琢磨明白她这几句原打算单纯使诈套取接头秘密的闲话怎么就兜兜转转地又扯回梁霁，她抬手压住梁明的肩膀，示意他老实安生有话慢说的规劝还含在嘴里，眼神飘忽了一刹倏地抬起——
她透过电梯里侧的镜面墙壁，觑了眼一直在频闪的电子屏楼层标记，扶了下被黄星骏一嗓门嗷嚎震得差点儿滑脱的耳机，眨眼一瞬，登时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把薅住还在瞄着她四处张望的肖乐天，朝着梁明就飞扑过去……
——未及反应，便只听得见一连串金属膨胀扭曲的铮响，和一声轰然热浪扑面之余，刺在鼓膜上似的一线蜂鸣。
“嘭轰——！！！”
“嗡——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