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六隐匿（下）
“……你倒是盼着你哥点儿好。”
城区内接连两起爆燃事故发生第二天，各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无关人员在网络平台上散播得漫天乱飞人心惶惶的视频照片被大面积清删过一遍，官方媒体就疑似泄露污染和十数人员伤亡的不实信息车轱辘似的跟踪报道澄清了大半天，勉强搪住了风声势头愈演愈烈的“环境污染毁灭级”谣言，然后牵扯开注意，悄无声息地将那些隐晦流深，平静地遮掩在了两则反应迅速公布明确的警情通报下面。
唯独温晨生死未卜的消息，仿佛投了一颗碎石入活水，只小范围地震起一圈波澜，便转眼间平复潺潺，无事发生一般。
温夕打从接到那通谈不上算不算报丧的电话开始，耐着性子瞪着眼睛煎熬了二十四个小时才敢飘着腿脚冲到市局里面，紧绷着一张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出来的脸，伸手薅住了大厅里目之所及最眼熟的顾队，死死攥着他刚开大会挨批遭骂回来还没来得及脱换的常服袖管，直勾勾地盯着他肩膀上亮得有点儿晃眼的警衔。
“顾队……我哥呢？找到了吗？还活着吗？……还是……死得已经……没法看……”
温夕在市局如坐针毡地傻呆了半天，大大小小认识不认识的领导轮班儿跑到他面前嘘寒问暖——温夕稀里糊涂地坐在那儿，懵然听不懂个中探究的言外，到头来还是高立刚拽着极擅规劝“哄骗”的李玉出面，把那些个名为关心实则审问的探听拦下来，再揪着顾形的耳朵让他抓紧把人安顿好，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把温夕这么一块宝贝，意外牵扯到温晨费尽心思也要把他弟弟排除在外的险恶里面。
江陌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栽歪着身子把脑袋藏在邵桀的遮挡后面，闭着眼睛躲开了对着她两天不正经吃饭就干巴巴的手背瞄了好半天的针尖儿，被戳中之后长舒一口气，赧然地冲着新来的小护士咧了咧嘴，目送她离开病房才敛起眉间，书接上文的把话说完。
“老顾也没说把你送回基地去，还让你自己晃悠到这儿来。”
温夕耷拉着脑袋，揣兜窝在病床旁边硬邦邦的板凳上面，“顾队说不放心来着，但我……总觉得他们没跟我说实话……我就琢磨着……”
“琢磨着到我这儿来打探打探？”江陌眉毛一抬，视线却复杂纠结地落下来，“老顾他们跟你说什么了？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先说好啊，我跟温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在一个地界，现场的情况你问也白问，事发到现在我也没回局里，具体情况是真不清楚，更何况你哥那边涉及到保密——”
江陌缓慢地眨眼，然后循着温夕偷摸瞥过的眼神看了邵桀一眼：“你看他没用，他也就比你多知道个梁老板。”
温夕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就咕哝着噎回到嗓子眼儿，撇着嘴角委屈地看着江陌差点儿没戗蹭得破相的脸，“顾队长说，我哥没死，只是失踪，他……真没骗我吗？”
邵桀坐在床沿扒拽橙子皮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睛望向江陌平静的表情，和眼尾没敷下去的红肿，皱了下鼻子，抿了一声轻叹。
凌晨五点零八，他兜绕着医院空落回转的走廊绕到后院连廊附近的时候，正跟抽了颗烟准备跑回停车场的顾形撞了个满怀。
“放心吧，人丢不了，这两天劳烦小邵同志，多照顾照顾她。”
顾形捏着还没碾熄的烟头躲开了邵桀捧在怀里的外衣，然后抬眼心气不顺地看着跟前的电线杆子，临着摆手离开之前，搭着他的肩膀捏了两下，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乐天儿和温晨的事儿估计给她吓够呛，这会儿去应该正好能赶上她哭一通，可有点儿丑啊，担待着点儿。”
邵桀先还有点儿糊涂，郑而重之地老实点头，直等到碎步跑到环廊跟前，望见江陌仰着脑袋皱巴着脸无声嚎啕得直打嗝，这才窝心地上前几步，把她这满脸的眼泪鼻涕搂在怀里。
江陌没说她这迟来的崩溃究竟混杂着多少不能剖白的原因，邵桀却眼看着她无声恸哭了不过十多分钟就兀自把情绪收拾稳妥，蜷在病床的被窝里一边举着两根冰棍敷眼睛，一边冲着邵桀拆早餐盒子的噪声方向晃了晃脑袋。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跟温夕说……那小子就是看着跳脱，可打从他哥离开警校参与卧底行动开始，他就……其实他什么都懂。”
江陌直到此时也还在犹豫着，沉默了几秒，看着温夕显然已经有了猜测的瞳孔，轻声叹了口气，“你希望老顾是在骗你，还是希望他没骗你？”
“他说警察不骗人。能告诉我的就不是假的。”
温夕佝偻着耸了下肩膀，“可如果他没骗我，那我哥——温晨，温晨他失踪，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可能比死得零零碎碎的还要坏，对吗？”
温夕苦笑了一声，摇头挡住了江陌欲言又止的苦涩，“我也就是迷糊一点儿，在那个什么会客室里呆着的时候脑子里空白一片没想明白，但从市局往医院来，再怎么迟钝也琢磨过味儿来了，那帮来看我的警察，关心警察家属是一方面，从我这儿打听温晨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是真的……那话问的……搞得温晨像个叛徒似的……”
“我哥绝对不可能是叛徒。”温夕自说自话地顿住，“腾”地扬起脑袋嘀咕了一句笃定，沉默了几秒，眼睛里就包着一汪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江陌：“我哥他……不会是坏蛋叛徒……对吧？”
江陌没应声，也不敢把她都无从得来一句确凿结果的诺言许给他，甚至还要在温晨义无反顾地踏进这条脏污河流之后，结结实实地泼一盆冷水给他。她只能拍拍温夕的头，温夕却像是猜透了江陌的犹豫愁苦，扽平了窝坐在那儿衣服上堆挤的褶皱，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姐，能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要是我哥他……真的犯了什么错，或者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千万别直接去家里找我爸妈……我爸现在倒算是一把硬骨头，但我妈你也知道……我哥他从警校退学消失那会儿她心脏就不好，拿我哥查案子出差的幌子哄她两句还成，可真要是——反正我电话你跟桀哥都有，万一……万一有什么事儿的话，记得一定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