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傍晚。
放学之后,苏爽被派去食堂等着打饭,张守义闹肚子蹲茅房去了。
苏元德傻傻留在教室,坐立不安,犹如患有多动症。他不想天天补课,但除了李佑几人,其他同学都不跟他玩,甚至看到了还要嘲笑他。
做好学生这么困难的吗?
苏如鹤的情况差不多,手里翻着《夏侯阳算经》,思绪已经飘到天外,见鬼的算术比四书还难。
终于,苏如鹤忍不住说:“张先生拉屎,许久未归,肯定闹肚子了,我看今天的算术不必再学。”
“对啊,对啊,不必再学了。”苏元德连忙附和,他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一起努力学习的。
就他那知识基础,真想要奋发向上,必须先回蒙馆重修幼儿读物。
林渊不敢说话,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但还是跟富家少爷有隔阂。
李佑笑道:“那你们去竹林里练武呗。”
本已经站起来的苏如鹤,闻言又坐下去,嘿嘿笑道:“你都不去,那我还是留下来吧。”
苏如鹤同样做贼心虚,贴大字报他也有份,完全不敢跟苏元德单独相处。
“哈哈,那我也留下来学习。”苏元德附和着傻笑。
他根本没地方可去,以前得罪的同学太多,一旦落单就容易被群殴。
苏爽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众人的饭菜打来。
不多时,张守义也回到教室,拿起筷子说:“边吃饭边学。这算术之道,比经学更为实用。今后,不论你们做地方官,还是行军打仗,又或者管理家业,算术都是肯定用得着的。”
“是。”苏如鹤、苏元德和苏爽,三人愁眉苦脸。
林渊则老实端坐,如饥似渴的等待学习新知识。
至于李佑,全程不语,埋头熟悉古代的各种相关术语。
比如“长”和“宽”,很多时候叫“广”和“从”。这要是不搞明白,数学再好也没用,你连题目都看不懂。
又比如计时单位,时、刻、更、点。一天12时辰,一时辰2小时。
唐朝时,记刻主要采用百刻制,不过随着对外交流,也有人讨论西洋传入的96刻制。此外,还有秒、芒、忽等非常用时间单位。
而且李佑惊讶发现,中国古代早有“旬”的概念,每月分为三旬,比起平周7天、闰周8天(秦汉时期曾用来定工作日,后来因换算麻烦不再常用),这种计时方式更直观方便。“星期”一词虽有,但特指七月初七,常被用作结婚日期,“星期将至”说的就是婚期将至。
李佑已经熟悉掌握算筹,然后就不情愿学了,缠着张守义讲解各种单位和术语。
⊥〣=‖_x
能看出上面是啥意思不?
算筹版的6322.14(小数必须矮半格)。
其实只要用习惯了,跟阿拉伯数字没两样,无非是不同的符号表达而已。
……
见李佑只关注专业术语,不喜欢学习基础算术,张守义笑着拍出一道题:“李佑,你能算出来吗?”
实在是李佑进步太快,且明显表现出厌学情绪,必须出道难题来敲打一番!
林渊、苏如鹤、苏元德和苏爽,四人好奇的阅读题目,然后集体看傻眼了。
题目内容大致为:“前线只剩军粮28万石,每天消耗7千石。若运粮补给,25日可达,途中每日消耗1千石。求,需要运送多少粮食,才能让前线将士坚持90天?”
林渊仔细思索解题方法,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才刚开始学习乘法而已。
苏如鹤忍不住说:“先生,你这不是刁难人吗?”
“又没让你们解题,”张守义笑眯眯看着李佑,“若解不出来,今后就老老实实用功!”
李佑没有立即答题,而是问:“运粮队完成军令之后,是留在战场等九十天,还是立即原路返回?或者说,运完兵粮之后,就不管运粮队死活。先生的题目含糊,有三种不同的答案。”
张守义哈哈大笑:“思维缜密,实属难得,三种解你全都算出来吧。”
李佑拿起草纸,设运粮数为x,然后开始列方程式。
一元一次方程,小学题目而已。
三个答案很快甩出。
众学童顿时惊为天人,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李佑。
张守义抢过李佑的运算稿,一串串神秘代码搞得他头晕,现代方程式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这是哪国字符?”张守义迷惑道。
李佑试探着问:“先生可知王孝通?”(注:王孝通为唐初数学家,着有《缉古算经》,在三次方程等领域有重要贡献)
张守义点头说:“自然知晓!王孝通前辈所着《缉古算经》,对土木工程中的数学问题多有精解,其三次方程解法更是精妙。”
既然张守义知道,那李佑就只能随便胡扯其它的了。
李佑看着张守义眼中的疑惑,心中快速盘算。大唐之前与大食往来频繁,数学知识也有所交流,必须想出个更合理的说法。
“先生,我曾在市舶司见过大食商人携带的算学典籍,其中符号与运算之法颇为奇特。这些数字和符号,正是我参考大食算学与王孝通前辈所着《缉古算经》融合而来。”
李佑神色坦然,继续解释,“大食在天文算学上造诣颇深,其运算符号能简化推演,与我朝算筹之法各有千秋。”
“竟有此事?”张守义目光灼灼,俯身细看李佑写下的符号,“快与我讲讲,这符号如何运用。”
李佑指着阿拉伯数字与运算符号,耐心讲解:“此‘0’可表空位,‘+’为相加,‘-’乃相减……”
张守义边听边思索,忽而拍案:“此术与天元术异曲同工,却更为简洁!”
林渊和三苏围拢过来,盯着那些陌生符号,眼中满是新奇。
“你且讲讲。”张守义顿时兴趣盎然,他让学童们吃饭做题,自己则请教西洋算术。李佑写出阿拉伯数字,又写出各种运算符号,在其下方逐一标注汉字。
张守义对阿拉伯数字并无好感,却惊讶于西方运算符号的便捷。可是,若想引入那些运算符号,就得配合阿拉伯数字才行。
算筹表达是不行的,因为算筹里的“4”,跟乘号长得一模一样,“2”又跟等号长得差不多。
张守义只能强行比对两种字符,然后去看李佑的方程式。
“此天元术也!”张守义猛拍桌子。
林渊和三苏,手里拿着筷子,傻乎乎的看过来,他们完全听不懂啥意思。
天元术,就是方程式。
张守义又说:“你这是大食的天元术,只列一元而已,可否解二元、三元、四元?”
李佑好奇问道:“先生可用算筹来解四元吗?”
张守义摇头说:“有人会,但我不会。据闻,前朝算学大家,曾创出四元解法。可我只读过其《算学启蒙》残本,无缘得见其相关着作。不说那么许多,我来出一道题,你用大私的天元术解出来。”
很快,一道题目出炉。
李佑以二元一次方程式解出,把解题稿递过去:“先生请过目。”
张守义对阿拉伯数字还不熟,只能比对着慢慢验算,继而拍手赞道:“妙哉,妙哉!”
用算筹解二元一次方程,其实速度非常快,效率不输给列方程式。但是,算筹天元术的解题过程,在纸上表达更加繁琐,远远不如方程式那么简便。
若是二元二次题目,那天元术就更繁琐了!
张守义哈哈大笑:“此术巧夺天工,且来教教为师。”
学生教老师?
林渊和三苏更是愕然,感觉李佑真的好厉害!
张守义对四人说:“你们也一起学。”
从此,他们的算术学习速度,比之前成倍提升,就连苏元德都觉得更轻松。
毕竟都不是傻子。
苏元德与众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每天跟黏皮糖似的,一起读书、练武、学算术。林渊很快就接受他,其他人却心里有疙瘩,若即若离始终有所保留。
转眼便到冬至。
烈女牌坊已经修好,但朝廷的批文还没下来。
这玩意儿,需要官府层层审批,然后以皇帝的名义进行御赐。
可到了唐末,基本上给钱就行。
速度慢的找知县,速度快的找巡按御史。送去朝廷之后,皇帝根本不管,三省直接甩给礼部,礼部官员拿钱就能批下来。
贞节牌坊,也是有钱人的专属!
因为朝廷只拨款三十贯(唐代主要使用铜钱,以“贯”为常用货币单位),根本就不够立牌坊,上下打点更需要钱。无钱无地位的百姓,除非地方官为了政绩,否则再怎么贞烈都立不起牌坊。
礼教吃人?
抱歉,你家里如果没钱,连被吃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