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带着买来的食材,送去山下茅草屋,交给林渊的父母处理。
跟张守义招呼一声,便随郑氏前往清风书院。
毕竟,他的真正身份是书童,学生只是兼职而已,主家来了必须伺候着。
郑氏母女,皆坐舆轿上山,李萱全程步行跟随。
李佑心疼道:“小妹,累吗?”
“不累,”李萱此时心情愉悦,笑着说,“我每顿都吃得饱,可比在郑州更有力气。之前一直住内院,今天可以出来爬山,又遇到了二哥陪着,我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不累便好。”李佑也笑起来。
一路爬到半山腰,终于来到清风书院。
苏如鹤丢下母亲,快步朝里奔跑,去往父亲读书的院子,边跑边喊道:“爹,爹,娘来了!”
众人来到一个院落,苏皓闻讯出来迎接,还有刘风、詹兆恒等几个士子。
郑氏自去分发礼物,帮丈夫交好各位同窗。
苏如兰、苏如梅两位小姐,以前都没来过书院,好奇的左顾右看、四处打量。
趁此机会,李萱把哥哥拉到一边,压抑着兴奋之情,低声说:“二哥,我也能赚钱了呢。”
“小妹真厉害!”李佑夸赞道。
李萱从怀里摸出几枚开元通宝,塞到李佑手中:“听说要来书院,我便把钱带来了,二哥你都拿去用吧。”
铜钱用绳子穿好,约有五百多枚,全都是工资和赏钱,冬至的喜钱暂时还没给。
苏皓家的顶级奴仆,月薪能达到几贯钱,而且担任着管理职务,暗地里还有油水可捞。
内院的大丫鬟们,月薪一贯左右。
李萱作为小姐的玩伴,包吃包住包穿,每月有500文工资。
底层奴仆就不行了,不但工资很少,还经常被管事们克扣。有些家奴日子过得惨,却不怨恨主人,只恨那些大小管事。当然,这也得分哪家的。
同样是颍上苏氏,苏皓的二弟那边就苛刻。女主人非常小气,家奴工资直接砍半,还动辄打骂虐待,前段时间失手打死一个,只谎称害病悄悄给埋了。
“你平时不用钱吗?”李佑问道。
李萱笑着说:“不用,吃的穿的都有,少夫人对我可好了。”说罢,又撸起左手袖子,亮出腕上银链,“这是二小姐送的,她有几条新的,旧的便不要了。”
“那行,二哥帮你存起来,哪时要用了你再拿去。”李佑把铜钱塞入怀中。
大小姐苏如兰,在院中踱步走了几圈,忍不住说:“娘,我可以去书院别处逛吗?”
郑氏很疼女儿,立即叫来苏如鹤:“你带姐姐四处走走。”
“我也要去!”苏如梅连忙喊道。
郑氏笑道:“都去,都去。”
既然是苏如鹤带路,李佑和苏爽作为书童,自然也要一并跟上。
大小姐苏如兰,丫鬟惜月;二小姐苏如梅,丫鬟春芳……呃,就是李萱。大伙结伴出了院落,苏如鹤兴冲冲开道,一个人飞快跑得老远。
望着儿女们离开,郑氏突然问:“听说……立烈女坊那家的,也住在书院里?”
苏皓点头道:“就快搬下山了。”
郑氏说:“孤儿寡母,也怪可怜,送他们一份冬至盘吧。”
一直不出声的周武,突然蹦出来:“我去送,我知道他们住哪儿。”郑氏分拣出一份礼物,递给周武说:“就这些。”
周武拿起便跑,整个人已心花怒放。
“他这是怎的了?”郑氏没看明白。
苏皓笑道:“不晓得,反正这些日子很奇怪。”
不片刻,陈氏便带着苏元德过来,答谢郑氏赠送的冬至礼,周武满脸喜悦的跟在旁边。
看那样子,关系似乎有所进展。
烈女怕缠郎,陈氏再有心机,也是个感情空虚的女人,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认识。
郑氏和陈氏,两个女人,一番交流。气氛极为融洽,还约好了年前同去拜佛。
待陈氏离开之后,郑氏微笑道:“这位小婶娘,也是个机敏伶俐的。”
苏皓的关注点却不同,喃喃自语道:“老周很不对劲,便是与那陈氏偷情,也莫要搞得如此明显,得空了我须提醒他。既是偷情,便该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方可长久。”
苏大公子的思路,还是如此刁钻清奇。
觉察出家奴与同族长辈有私情,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而是吐槽家奴的偷情技术,还打算提醒对方谨慎行事。
郑氏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突然,苏皓猛拍双手:“忘了告诉夫人,佑哥儿有个新法子。将两副牌合在一起,其玩法叫做叶子戏,快进屋细细分说!”
郑氏被拖进屋里,哭笑不得。
苏皓捧出个木盒子,献宝似的说:“佑哥儿是个聪明的,为夫照着他的想法,请人用木头雕了副叶子戏牌,为此还专门配了骰子。快快坐下,为夫教你打牌。”
郑氏终于忍不住了,摆脸色质问道:“你抛下家里不管,跑到山上闭关读书,就读了一副叶子戏牌出来?”
苏皓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夫人莫急,我也不是每天玩牌,读书烦闷了消遣而已。”
郑氏坐下生闷气。
苏皓死皮赖脸,一顿哄劝终于奏效,夫妻俩开始研究叶子戏牌艺术。
……李佑平时都在山脚私塾,从没来过山上的书院,跟着众人一阵瞎转悠。
这里的藏书楼很大,规模远胜于山下。
十三岁的苏如兰,抬眼望着藏书楼,低声自语道:“我若是男儿身便好了,不用整天藏在家里学女工。”
苏如鹤笑道:“姐姐比我聪明,若是男儿身,恐怕已中了秀才。”
苏如兰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她的未婚夫,出身京兆韦氏,浪荡名声已传到颍上。
纨绔一个,秀才都考不上,靠祖上荫庇做了个小官。
为了能获得实缺,他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去疏通关系、打点各方,好不容易才谋得一个实职官位,只等过年之后便要前往山西赴任。
如今这世道,买官鬻爵之风盛行,价格也是逐年攀升。
早些年,想要谋得一个小官职,几百贯钱便已足够,可如今天下大乱,前有南诏国兵进西川,后有王仙芝等农民起义,吏治腐败,没有上千贯根本拿不下来。
而且还出现配套金融业务,长安有权贵专门放高利贷。
你没钱买官?
不用着急,借高利贷就是。
这种高利贷叫做“京债”,借款一千贯,实际到手只有五百贯,而且利息还高得吓人。举债买官之后,必须赶紧搜刮地方,否则这辈子都只能白干。
苏如兰想到再过一两年,自己就得履行婚约,嫁给一个混蛋纨绔,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缓步走到崖边,苏如兰眺望原野,生出纵身跳下去的冲动。她回头一看,身边全是小屁孩儿,不禁吟诗道:“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李佑找到一块石头,歪屁股坐下,又觉冰凉站起来,笑道:“姐姐想做上官婉儿吗?可惜当今皇帝是个男的。”
苏如兰有些惊讶:“你学过这首生僻诗?便是举人进士,恐怕也少有听过。”
“家父生前教我的。”李佑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往亲爹身上推。
苏如兰赞许道:“令尊想来是位博学之士。”
李萱连忙说:“我爹可厉害了,读了很多很多书。
苏如梅不甘示弱:“我爹也很厉害,读的书才叫多!要是摞起来,能一直通到天上,把南天门都堵住!”
李萱小眼一瞪,大声道:“我爹读书厉害得很,连文曲星见了都得拜他为师!”
苏如梅小脸涨红,突然梗着脖子喊:“我爹敢把读的书全吃进肚子里!”
李萱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嗓子叫:“我爹不仅能把书吃了,吃完还能原样背出来!”
苏如梅急得直跳脚,脱口而出:“我爹吃书的时候还能顺便吃屎!”
李萱瞪大了眼睛,不甘示弱:“我爹吃x比你爹吃得香,还能边吃边背《论语》!”
苏如梅憋了半天,猛地喊道:“我爹吃完屎还能接着吃书,吃完再拉出来还是完整的书!”
李佑和苏如鹤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苏如鹤挠着头憋笑:“你俩这是比谁爹更‘重口味’啊?”
李萱和苏如梅对视一眼,又同时扭过头去,继续气鼓鼓地隔空“放狠话”,非要比出个谁爹更“厉害”不可。
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事,只晓得比较谁爹更厉害。
苏如鹤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刻意寻找话题道:“李佑可厉害了,先生教我们算术,他只学了几天,先生反过来还要请教他。”
“真的?”苏如兰不信。
“我可没说谎,姐姐不信便问苏爽。”苏如鹤道。
苏爽使劲点头:“真的,佑哥哥的算术,把我脑子都看晕了。”苏如兰终究只有十三岁,自杀念头旋起旋灭,此刻又恢复少女的活泼。她笑言:“那我且考你一考,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呃,鸡兔同笼,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道题,好像是初中一年级难度吧,也有可能是小学六年级。
李佑都懒得去列算式,答道:“23只鸡,12只兔子。”
“果然算学高明!”苏如兰赞道。
李佑谦虚道:“只是略懂。”
苏如兰久居深闺之中,每年就三五个节日能出门。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宅女当得难受啊,便是可看的小说都找不到几本。
她见李佑颇为有趣,顿时也来了谈性,忙问道:“你可会作诗?”“不会。”李佑回答得很干脆。
苏如兰略微失望,又问:“可会作对子?”
“也不会。”李佑懒得耗费脑细胞。
李萱突然说:“二哥会的,爹爹教过他作对子。我们逃荒的时候,半路上爹爹还在教呢。”
“呃……”李佑无语。
苏如兰想了想,出题道:“俊秀才何为酒醉?你对一个下联。”
李佑随口说:“好白菜哪堪猪拱。”
“不对,不对,错得大了,”苏如兰连连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般作对子的,半点都不文雅。”
苏如兰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我再出一题,你可要接好了。一行争雁向南飞。”
李佑挠了挠头,故作思索状,片刻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两只肥鹅朝北走。”
“这……这算什么对子!”苏如兰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雁是飞鸟,你却对鹅,而且‘争雁’对‘肥鹅’,实在不工整!”
李佑嘿嘿一笑:“大小姐,我这可是实话。前几日去镇上,就见有人赶着两只肥鹅,那鹅扭着屁股走的模样,和天上飞的雁可有一比!”
苏如兰又好气又好笑,跺了跺脚:“不行,你再对一个!”
“那我再试试。”李佑眨了眨眼,“三尾活鱼水里游。”
“还是不对!”苏如兰叉着腰,“‘一行’是数量词,你对‘三尾’,可‘争雁’是动词加名词,‘活鱼’却是形容词加名词,还是不工整。”
李佑装出苦恼的样子:“哎呀,大小姐,这可太难了。我再想想……有了!半篓烂菜地上扔。”
“你……”苏如兰被气得说不出话,周围的苏如鹤、李萱等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苏如兰看着李佑一脸促狭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哪里是在对对子,分明是在捣乱!”
唉,我是不想再跟你瞎扯,这种游戏实在太幼稚了,还不如跟你弟弟一起练武呢。
苏如兰总算找到个可聊天的,一路说个不停。李佑随便回上几句,便逗得她捂嘴直笑,也不知笑点为啥那样低。
中午就在书院吃饭,歇息半个时辰,郑氏便带着女儿下山。
苏如兰有些恋恋不舍,一旦回到家中,又没人跟她说话,只剩丫鬟可以玩耍。
晚饭在张守义的茅草屋里吃,林渊一家都在。
张夫子非常高兴,多喝了几杯,然后就生病了,只因晚上没盖好被子。
见鬼的天气!
半夜寒流袭来,竟然飘起大雪。
李佑早晨起床,推开门一看,漫山遍野全是白的。
他总算领略到古代冬天的威力,这里可是江南,一夜之间竟然积雪半尺。幸好没留在北方,否则不知被冻成什么鬼样子。
张夫子生病,接下来半个月,都是让助教来代课。
李佑上午学经,中午习武,下午练字,傍晚辅导同学们算术,转眼间就该过小年了。
无论书院还是私塾,学生们都纷纷回家。
苏皓亲自辅导儿子的功课,因为开春有童子试,苏如鹤被逼着去考童生。
能否考上,毫无悬念,重在体验考场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