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顾及穆岁安的身体,爱女心切的穆风特意放缓行速,一路上走走停停。
运送金银之队伍先行出发,穆风与乔随彧,穆岁安和柳如月,四人且当是游山玩水。
赏看仲秋之金桂飘香,再观季秋之菊花争艳,看尽孟冬之落叶缤纷。
故而,沿途历经三月之久,直至十一月二十二日,众人方才抵达郓州……
当日午时将至,暖阳和煦,云雾山上的飞云寨中,一片喜气洋洋。
“恭迎小当家回寨!”
自马车驶入山寨之后,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山巅。
直至抵达山顶——飞云寨之真正的中军幕府,亦是金库所在。
“岁岁——”
穆岁安刚下马车,便见迎面冲过来一个黑黑壮壮、英气逼人的少年。
“柳岸!你给老子(老娘)站住!”
穆风那中气十足的吼声,与柳如月的几欲破音之尖叫,几乎同时响起。
“……”柳岸脚步猛然一顿,却因未能及时收住力道,而不慎摔倒,摔了个五体投地。
“穆叔……阿娘……怎么啦……”
他滑稽地趴在地上,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在瞧见眼前的穆岁安时,话语戛然而止。
岁岁身着鲜艳红裙,身披一件雪白毛领披风,明眸皓齿,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然而,她的腹部却明显隆起,尤其是右手扶腰之举,这分明就是……
“阿娘!岁岁何时有了孩子?您写信时咋没有告诉我一声啊?”
柳岸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心急火燎地向柳如月发问。
“关你什么事!臭小子!你给我离岁岁三丈远!胆敢冲撞到岁岁,老娘扒了你的皮!”
平素在人前温柔和善的柳如月,此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儿子,俨然是一位严母悍妇。
“哈哈哈哈哈——”
见到柳岸委屈巴巴的模样,穆岁安顿时捧腹大笑,甚至笑到肚子抽痛。
“当心……”乔随彧无奈劝道,“赶紧回屋用膳,稍后好生歇息片刻,以缓解舟车劳顿。”
“放心吧!我一点儿都不累!”穆岁安大摇大摆地走两步,尽显豪迈。
“不过还真有点饿了……我要尝尝叶婶的手艺!”她边说边轻拍着肚子。
其意似在说——不是我嘴馋,而是这小家伙饿了,不许误会啊!
见到穆岁安的笑颜,柳岸只觉她与昔日毫无二致,完全没有因嫁人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乐呵呵地走上前,“岁岁,饭菜都备好了,咱们一块……”
“什么咱们啊!你给老子回来!”
柳岸刚凑到穆岁安身边,便被穆风一把拽住后领,硬生生拖至一旁。
“你这毛手毛脚的玩意,离我闺女远一点!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武艺可有长进?”
“老乔、如月,你们俩赶紧带岁岁进屋吃饭,我先和柳岸过上两招!”
说罢,穆风如同拎鸡仔般,就这样将柳岸连拖带拽地弄走了。
“岁岁——救命啊!我不要……”柳岸一边挣扎,一边张开双手呼救。
“爱莫能助呦……”穆岁安回头向他投去一个无辜的眼神,而后幸灾乐祸地踏入屋内。
阿爹口中的过两招,实则是单方面的痛殴,但其每一招每一式,皆能令人获益匪浅。
用过午膳之后,阔别九月,穆岁安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这里地处山巅,自然不似合安院那么宽敞,也没有华丽精美的亭台水榭与雕梁画柱。
然而,此院是由阿爹亲自设计,甚至连每一块石头,都是他细细挑选的。
院中栽种了石榴树、桃树、杏树还有梨树、樱桃树、枇杷树……
但凡能结果子的树,她与棠棠都会弄一棵回来,像模像样地栽种在此。
右侧那方池塘里种着数株荷花,她们不为赏莲,只为摘得莲子与莲藕。
池塘之中,养的并非锦鲤,而是平日吃不完的小鱼小虾、泥鳅螃蟹。
时至仲冬,虽已花败叶落,但院中的一切依旧如往昔般无甚变化,且格外干净整齐。
推开房门,踏入闺房,阵阵清幽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但见窗边几案上,摆放着两个朱红姹紫的花瓶,里面插着略带露珠的红梅与山茶花。
屋内的一桌一椅洁净如新,连榻上的被褥枕头都泛着阳光的气息……
穆岁安缓步行至榻前,悠然自得地躺在暖烘烘的被褥上,不禁轻笑出声。
真好……回家的感觉……甚是美妙!
入京嫁人的这数月时光,仿若一场虚幻梦境,梦醒之时,她依然是飞云寨的小当家。
“蔺聿珩……蔺宴安……”穆岁安怔怔望着帐顶,口中喃喃自语。
郡王爷随母同赴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之事,棠棠已悄然传来密信。
她虽知晓此事,但却无能为力。
这三年间,她不会再入京城,既为自己与阿爹,也不想让蔺聿珩背负违抗圣旨之罪。
当日见到长公主那副模样,其实她已在心中暗自做出决定——
在这三年五载的时光里,还是让郡王爷留于京城,悉心照顾长公主为好。
她回家了,回到阿爹身边,岂能让郡王爷丢下举目无亲的母亲……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庄严肃穆的皇陵脚下,银装素裹。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飘然而至,似比去年延迟了半月有余。
身披雪白大氅的蔺聿珩,独自伫立于院中的红梅树下,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傲雪红梅。
晶莹的雪花飘落于他的身上,还有其墨发上,仿若让他与大雪融为一体。
“宴安……”
昭阳大长公主快步而来,李嬷嬷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撑着宝缨伞。
“你这孩子……本就风寒未愈,岂可在冰天雪地里吹着寒风!”
“母亲……”蔺聿珩抬手轻轻拨弄一下红梅枝桠上的落雪,“您说……郓州是否也下雪了?”
“她那么贪玩的一个人……会不会挺着肚子出去玩雪?堆雪人?”
“如今孩子已五月有余,也不知她身子有无不适?胃口如何?夜里能否睡得安稳?”
说着,蔺聿珩的声音愈发哽咽,直至几不可闻,渐渐没入风雪之中。
漫天飞雪,梅香隐隐,不知可否为他遥寄相思,至那千里之外的郓州……
“宴安……”昭阳大长公主早已是泣不成声,“母亲设法送你离京,皇帝不会为难我!”
“三年太久了……你将会错过孩子的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岁岁身怀六甲……艰难生子时,你皆缺席……待到他日相见,你还如何与她再续前缘?”
细看之下,昭阳大长公主本就花白的满头青丝,此时已尽数变成银白。
太皇太后薨逝为一重大打击,蔺聿珩再遭软禁,更是雪上加霜。
两大噩耗相继袭来,令她几乎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闻言,蔺聿珩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颤颤巍巍地往室内走去。
“青柏已携良药,还有数位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与大夫……前往郓州。”
“安安手上握有金山银山,纵是她肆意挥霍,也是三辈子用之不尽……”
“有岳父大人与父亲在,她身边不缺家人照顾,何况在郓州,她是一方霸主的存在。”
说到这里,蔺聿珩行至廊下,颓然地落座于那把熟悉的摇椅上。
“若是我违抗圣旨,私自离京,奔赴郓州,不仅会牵连母亲,更会累及她与飞云寨。”
皇帝之所以下此圣旨,想必是蓄意等他抗旨不遵,从而借机问罪。
只要妻子能安然无恙,即便日后他难以赎罪,对此也毫无半句怨言。
余生悠悠漫长,他甘愿在妻子身边为奴,以弥补这逝去的三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