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眠于是很轻地抿唇笑了。
他好像终于愿意放下那些担忧和焦虑,去向他唯一的听众坦诚相待。
在正式讲述之前,楚钦眠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他问谢随:“你知道吗?我在艺术界,曾经非常有名。”
却没等谢随开口,他又低头笑了,笑容有些嘲讽:“当然,现在也十分有名。”
只不过是满身污名。
谢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伸出的指尖在楚钦眠脑后停顿了一下,最终轻轻放下。
他觉得比起安慰,楚钦眠现在可能更需要一个合格的听众。
其实大概的剧情谢随在那本原着小说中已经看过,但就像他的出身一样,原着中只有一个寥寥几笔描写的既定抄袭事实。
至于其中的内情,在世界线的修正下,恐怕也只有楚钦眠自己知晓了。
谢随原本没打算那么早就逼迫楚钦眠讲清所有的前因后果,在他的设想中,应该等楚钦眠渐渐从之前糟糕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他再慢慢陪伴引导着楚钦眠去一起面对抄袭事件带来的恶意。
而且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也应该更为亲密,他可以在楚钦眠开口前就给予他足够的信任与安抚。
可以在他难受时毫无顾忌地伸手揽住他的肩胛。
而不是只能坐在这里以审判者的身份看着楚钦眠自己撕开伤疤,以玩笑的形式讲着那并不好笑的笑话。
明明他们才是彼此一起对抗世界线的唯一同谋。
或许是谢随脸上的表情太过冷肃,楚钦眠自己也笑不下去了,唇角的弧度扯平后只剩下简单的平铺直叙:“那幅被楚钰指控抄袭的油画名叫《序日》,是我在国外参加比赛时完成的。那时候楚钰和我一同在老师名下学习,我们曾就老师布置的课题“禁锢与自由”展开过对生命本质的讨论,楚钰说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自由,是命运带给它诸多禁锢,他说他要以癌症病人挣脱命运的束缚为主题画一幅画交上此次的作业。”
楚钦眠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眼前飘落的一片枣叶身上,苍白精致的脸上表情很淡:“我对他关于命运的探讨并没有发表意见,或许我是赞同他的,命运给人生带来的禁锢从来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修行,但我却并不觉得癌症病人战胜病魔这种乏善可陈的“人定胜天”的故事能够诠释出这种神圣超然的牵绊。”
说到这里楚钦眠很轻地笑了一下,原本无甚焦距的漂亮眼睛轻轻眨动,眼底漫上几分柔软的温情:“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个特别的灵感,这个灵感来自于和我隔了一个大陆的家乡,来自一双我十年前见过的眼睛,很奇妙的感受是不是?”
楚钦眠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讲述的嗓音很轻,也很柔软:“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让我想到了被荆棘缠绕的莹光,明明置身于满是恶意缠绕包围的荆棘深处,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刺得浑身都是伤口,但它却自己长成了太阳,一个干干净净和这个污浊世界格格不入的太阳。”
谢随喉间微动,看着楚钦眠的眼神很深:“所以你把他画下来了?”
楚钦眠偏头看了他一眼:“嗯哼,但是我没有把它当成作业交上去,在楚钰带着画作过来找我一起去向老师交作业的时候我下意识拒绝了,我看着那幅用铅笔简单勾勒的被荆棘缠绕包围的昭日,突然觉得它应该有更浓重的色彩,被更多人看见,所以我重新画了一副开在悬崖上的无名花交了上去。”
“后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用油画的形式完成了那幅画作,并在它被送去展览前重新取了名字——叫《序日》。”
至于为什么会在他回国的几年后,这幅作品在展览时突然被楚钰指控抄袭,楚钦眠自己也找不到原因。
谢随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那你之前的底稿呢?那份没被交上去的作业?”
楚钦眠垂了垂眸:“在我完成《序日》的那天就烧掉了,或许听起来很可笑,但我觉得在我完成《序日》的那刻起,没有色彩的昭日就完成了它的涅盘,从此,它将作为《序日》被更多人熟知喜爱。”
没有一个画家不热爱自己笔下的画作。
特别是这样一幅被他倾注了更多情感和精力完成的作品。
楚钦眠的画画世界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浪漫。
这是他赠予笔下作品有关生命的定义,却成了无法自证的痛楚。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曾经做下的决定。
谢随安抚地碰了碰楚钦眠捏紧的手指,清冷低沉的嗓音明明一贯冷淡却莫名让楚钦眠觉得安心:“我知道,没人比画家更爱自己笔下的作品,你没有做错什么,被抄袭者从来无须忏悔。”
楚钦眠愣了下,眼眶渐渐泛起湿润的潮意,在和谢随对视时忍不住轻轻瘪了下嘴:“所以你相信我所说的,是不是?”
“当然。”
谢随修长的指尖再次触碰到楚钦眠泛红的眼尾,这次却没有滚烫的湿意落下,他的目光微转,看到了楚钦眠泛着雾气的双眸,拼命瞪大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努力在不让泪水留下来。
楚钦眠一直都知道,谢随不是很喜欢看到自己流眼泪。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确实挺招人烦的。
但他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明明已经拼命在忍住了,可在看到谢随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但——
其实有些时候是不需要忍的。
就像谢随明明对楚钦眠的眼泪束手无策,但在此刻他还是说:“楚钦眠,如果觉得委屈的话,是可以在我面前流泪的。”
吧嗒——
楚钦眠的眼泪随着谢随的话语毫无预兆落下,他看着谢随指尖轻动,很快蹭掉了那抹湿痕,那双浓墨冷淡的眼睛泛起轻微的涟漪。
他忍不住仰着脸问:“谢随,你会烦吗?”
因为他总是过于泛滥的眼泪。
谢随伸手将他拥入怀里,嗓音很低:
“不,我会哄你。”
楚钦眠愣了一下。
在星星的世界里,他第一次读懂了名为心疼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