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让他们彻底悔过,重新做人,我便辜负皇祖父的期望了。”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似在沉思,“最多也只能再多派一人。”
朱棣心疼两个儿子,恨不得将府里的下人都派出去伺候他们,唯恐他们受半点委屈。听朱允熥拒绝后,心中焦急万分。
此刻柳暗花明,得知还能再多派一人,顿时松了口气。
忙说:“好,四叔我即刻安排。”
“且慢!”朱允熥拦住他,“我这里也不太平,昨日刚遇刺杀。”
“四叔派来的人,最好是太监,方便进出王府内宅,也能贴身保护。”
“这太监可不能普通,得高大强壮,孔武有力,还懂些武艺。”
“如此,若有突发状况,他也能护着两位堂兄周全。”
“不知四叔府上是否有这般人才?”
朱允熥早有打算,既然要从朱棣那边挖人,就得大刀阔斧地挖。
仅挖姚广孝还不够,干脆连三宝太监郑和一起挖走便是。
将来必定要出海远航,抢占先机,探索新大陆,那时郑和便不可或缺。
刚才这些要求,都是针对郑和量身定做的。
接下来,就看朱棣如何应对了。
算起来,郑和此时还叫马和,没有显赫的军功,在朱棣府中并非核心人物。
况且,只是为了照顾两个儿子,想来不至于舍不得。
“正巧!”朱棣喜形于色,“我府上正好有这样的太监,唤作马和。”
“此人身高九尺,远超常人,体格魁梧,孔武有力,且学过武艺,非常勇猛。”
“平日负责内院护卫工作,极为称职。”
“让他照看两个孩子,再合适不过了,哈哈!”
上道!
真上道!
朱允熥心中暗自赞叹朱棣的配合!
我想要什么,你就能给我什么,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啊!
当下,朱允熥装作一副惊诧的模样说道:“这可真是巧得很,那就让四叔来安排,赶紧派遣马和到我府上来吧。”
朱棣捋了捋胡须,说道:“好,我这就去处理此事。今后那两个小子就拜托你多多教导了。”
朱允熥轻笑着回应。
这时,姚广孝微微抬起眼眸,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下。
他的眼神似乎蕴含深意,仿佛看穿了朱允熥的计划。
不过很快,道衍和尚的眼神便恢复如初。
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朱棣离开。
……
朱棣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姚广孝与朱允熥。
姚广孝闭着眼,嘴唇轻轻颤动,好似在默念**,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床上的朱允熥也闭上了双眼休息。
先前吩咐工匠做工,构思印刷宝钞等事情,已经耗费了不少心神。
刚才与朱棣的交谈虽然看似轻松,实际上也相当消耗精力。
太祖的这些儿子们,大多继承了他的性格。
个个看起来豁达开朗,喜怒无常。
有时候暴跳如雷,有时候欢欣雀跃,有时候还会高歌畅饮,兴奋得手舞足蹈……
各种情绪全都表现在脸上,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眉宇之间。
善于观察的人,可以从他们的语调、表情、行为中轻易推测出他们的内心所想。
于是得出这些人胸无城府、直率坦诚的结论。
毕竟人们往往先入为主地认为,城府深的人,都是喜怒不显、无迹可寻的。
像这样把所有情感都写在脸上的,怎么可能算得上心思深沉呢?
然而。
如果有人真这么想,那便是被表面现象迷惑了。
谁说直爽的人就不能同时心思细腻?
谁说将喜怒形诸于外的人,内心就真的无所隐瞒?
若人人都能一眼识破某人的城府,那这个人又怎能称得上真正的城府深沉?
真正的高手,往往看起来**无奇。
朱家的老父亲性情直率,感情外露,毫无城府。身为他的儿子,朱棣自然继承了几分父亲的特质,也是这般模样。
然而,他展现出来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又或是为了某种表演,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与这种人直接交涉,实在不易。
朱允熥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堂兄朱允炆,他也是一位出色的“演员”。
这大概就是朱家独特的遗传基因吧。
不过,相较朱元璋那随心所欲、掌控情绪的能力,朱允炆则专精于扮演仁慈、孝顺和忠厚的形象。
相比之下,朱允炆就显得逊色许多。
朱允熥感到疲惫不堪,甚至躺着休息都觉得比忙碌一天还要累,脑海里不停地思索。
于是,他索性利用这个间隙,清空思绪,什么都不去想,只为获得片刻的宁静。
时间悄然流逝。
室内格外寂静。
姚广孝依旧伫立原地,宛如一座石像。
道衍和尚的禅定功夫确实不俗,有着极强的耐性。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道:“吴王殿下费尽心思把我请来,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朱允熥笑着回应:“刚刚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让你来是为了救我四叔。”
道衍和尚微微抬眼,语气温和地说:“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
“刚才那些话或许能骗过燕王,但何必在我面前重复呢?”
“燕王前些日子的行为虽有不当,但也得到了陛下的默许,是在试探你的能力。”
“况且,陛下一向偏爱子女。”
“秦王犯下大错,也不过是挨了一顿责打。”
“燕王这点小问题,怎么可能会被剥夺王位呢?”
黑衣僧人确实与众不同。
朱允熥看着他那张天生像病猫一样与众不同的面容,笑道:
“你刚还说自己只会念经吃素,不会出谋划策,现在又改口,怎么解释呢?”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低声念诵佛号,双手合十,“佛法博大精深,无边无际。”
“我每日诵读佛经,长年累月,自然能够领悟些许佛理。”
“以此看破假象,洞察世事,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呢?”
言辞凿凿,辩才无碍,显然是和尚的拿手好戏。
朱允熥对此已无兴趣,直接切入正题:“本王请你来此,是因惜才而欲救你一命。”
“若非如此,你现在怕是头颅落地,尸首分离。”
“这全是本王的恩典,切莫忘恩负义,把我的善意视作无物。”
“皇爷爷固然疼爱皇儿,但要取你性命,绝不会迟疑。”
“阿弥陀佛!”黑衣和尚再度念诵佛号,说道,“陛下对我向来冷酷无情。”
“我只是个闲散僧人,默默无闻。”
“陛下日理万机,心中所思,皆是国计民生。”
“怎会特意知晓我的存在,更别提下令杀我。”
“除非是吴王殿下进言所致!”
唉!
果然难逃你这只老狐狸的眼睛。
太过精明了!
看来得使出真本事才行。
朱允熥严肃问道:“那么,你觉得该不该死?”
语气陡然变得锋利如刀。
“生死有命,皆由因果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姚广孝从容答道,“陛下乃天命所归,一切顺乎天意。”
“如何行事,自有天定,岂是我辈能妄加评判?”
这一击毫无着力点。
朱允熥冷笑一声:“本王听说,你虽剃度为僧,却未研习佛法,反倒拜师道士,专攻阴阳术数,精通道理、占卜、天文、策略,确有其事?”
黑衣和尚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
显然对朱允熥知晓他的过去感到震惊。
要知道,知晓此事者寥寥无几。
就算是锦衣卫的密探,也未必查得出来。
他双手合十,坦然道:“不敢欺瞒吴王,确实如此。”
“初入佛门时,以为旁门左道亦能助修行。”
“修道旨在更好地礼佛!”
“殿下深居宫廷,却对我的底细如此清楚,令我既敬佩又惭愧!”
“我愚钝浅薄,地位卑微,实在不配殿下这般重视。”
朱允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显得十分愉悦,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他娓娓道来,宛如讲述故事。
昔日,曾有妖僧谒见燕王,扬言欲赠其一顶“白帽”。
“王上加白”,此话含意,道衍大师定然明了。
燕王表面呵斥妖僧,暗地里却对其颇为倚重,常有往来。
后又将其携至北平,始终随侍左右。
参与机密,**大事。
你可揣测,燕王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莫非真欲称帝,登基九五?
毕竟他乃皇祖父之子,贵胄出身,稍有野心,亦属平常。
只是若让皇祖父知晓,其态度如何,实难预料。
再说此妖僧。
道衍大师,你觉得他是否触犯了谋反之罪?该当如何惩处?
朱允熥语气淡然问起。
话语刚落,姚广孝一直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得极大。
……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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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略显压抑。
窗外脚步声隐隐传来。
那是仆役们在庭院中劳作。
他们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卧榻休憩的吴王殿下。
此时屋内寂静无声,外边那细微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此外,还有秋虫鸣叫,树叶被风吹动时沙沙作响。
姚广孝凝视着朱允熥,眼神恍惚。
往事如梦。
当年他削发为僧,却拜师道士席应真研习阴阳之术。
那时,他才十四岁。
修行漫长,岁月匆匆。
经人引荐结识燕王朱棣时,已年届四十七。
弹指十年过去。
如今五十七岁,早已超过知天命之年,年华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