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观开观一事早已在附近州城传得沸沸扬扬。
回音观四周来了不少商贩,或者已经有富商大族就近择地建造宅邸。
两人见天色还早,便寻了个小贩,买了两碗面蹲在路边。
“初见你时,见你死气沉沉,心中了无生气,前些年很辛苦吧?”
姜北一愣,没想到梁垣竟然提起这个。
略一思索,思绪便被拉回几年前。
轻轻点了点头。
轻声说道:“很痛苦,十二岁年纪,便要背井离乡独自行走,很辛苦,很孤独,也很想念娘亲。”
“在云舟上的两年,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欺负。”
“说真的,若不是遇到了云舟老管事、你、遇到了苏夏仁、遇到了热心肠的店小二,我或许便认为人生便是如此了。”
“那时一直很害怕,生怕这世间只有自己及自己家乡的大家是异类,其他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所幸,并非如此,这人间尚还值得游走。”
梁垣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他可不会因为姜北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认为那些苦难是清风细雨。
“很了不起。”
姜北:“嗯?”
梁垣将筷子插进碗里,伸出大拇指笑道:“我说你很了不起。”
“你已足够了不起,不过我梁垣还是希望你一直能这么了不起,并且更加了不起!”
姜北一时无言,这样的话语,除了昔年的娘亲之外,第一次听到。
这世道已经不知何时起变成了老实本分是愚蠢,奸猾逐利是聪明的样子。
“你父亲呢?为何没听你提起过?”梁垣问道。
姜北轻叹一声道:“父亲在我六岁时便远走了,不知去向,生死亦不知,荒山野岭多野兽,父亲乃是学堂夫子,身体孱弱,应是没了。”
梁垣紧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随后又强行安慰道:“或许只是迷了路,说不定等你哪天返回家乡,便又能见到他了。”
姜北无所谓道:“真能再见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天地干旱收成不好的时候,父亲不在,别家父亲尚能上山打猎,入水抓鱼,但是我父亲不在。”
“娘亲去世,房屋倒塌的时候,父亲也不在。”
“后来,我独自面对狼群,四周黑漆漆的,那野狼的眼睛红彤彤的吓死人了,父亲也不在。”
“我想我是恨他的。”
“但是又很希望他能回来。”
“很希望。”
姜北低下了头,将脑袋埋在双腿之间。
碗中葱花泛起涟漪。
良久良久。
之后两人还了碗筷,重新蹲回路边。
梁垣沙哑着声音说道:“若是此番我大难不死,你拜我为师吧?”
“还是那日的话,我教你剑术,带你纵马飞驰,闯荡江湖、快意恩仇…”
却见姜北面色灿烂,宛如雨后暖阳。
意气风发。
笑着说道。
“可是我方才想通了,我要成为比你还强的人,我也要刀去三万里,邪魔外道闻风退散!”
“你的剑术或许很强,但是你的刀法不厉害呀。”
梁垣同样笑了起来,重重点头。
“那我等你,到时候一起将五大洲翻个底朝天!”
姜北笑道:“还有苏夏仁,我们三个一起,不然少了你这位道友,光是我这闷葫芦,你路上该多无聊啊。”
“那便约定好了,等你那天提着刀来寻我!咱俩一起去将苏夏仁从望月崖偷走。”
“哈哈哈哈哈……”
两人齐声笑道。
……
天上不知何时聚拢无数乌云。
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是谷雨哎,若是在家乡,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就开始了。”
“梁大哥你会插秧吗?”
梁垣先是故作沉疑,随即笑道:“肯定会啊。”
“跟你说的骊山书院知道吧?那书院的夫子每逢农忙便会带着学生帮助村民农作,计入年试评优。”
“日头毒辣,禾苗叶子锋利,十分的辛苦。”
“我当时要是多穿件衣服遮挡太阳,你说我现在会不会更白净一些?”
姜北认真打量了下梁垣面容,遗憾道:“估计也不会,梁大哥这是原本就黑。”
梁垣伸手要锤,姜北急忙躲开。
随后两人便在雨中追逐起来。
直到雨点更急更密,这才寻了一株大树下蹲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从树根下的蚂蚁聊到了枝桠中的鸟窝,从刀法一招一式聊到了合道飞升。
天色便在雨中渐渐暗了下来。
直到回音观的灯火愈发明亮,直到四周渐渐安静,只剩回音观中锣鼓之声。
“走吧,让你看看我梁垣的剑法有多高明,是如何获得‘快圣’之称的。”
两人并排走向回音观。
雨水并不停歇。
两人也不使灵力避雨,只觉心中十分快意。
短短路程,两人似是走了许久许久。
远远地,便见观主秦宽站在雨中等待。
嘴角大大咧开,不知道是藏了多少释然在心间。
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两人由远及近。
“别来无恙啊,梁真君?”
“梁真君可知为何这回音观要叫回音观?”
听见此问,梁垣便笑问道:“哦?听秦观主言语,莫不是与梁某有些关系?”
秦宽张大嘴巴,十分浮夸地说道:“有哇,与梁真君关系可太大了!”
“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音’。”
“秦某辗转多处,漂泊一生,可就是为了等你啊,等你梁大真君啊。”
“哈哈哈哈……”
“你八人还不快来迎接真君?”
大殿内或坐或站,挤满了人,中间便是那八位真人。
闻言皆是缓缓起身,依次在两边站了四人,微微弯腰请梁垣两人进入。
两人对视一眼,大步走入。
待得两人进入大殿,八人又快步跟上,绕到巨大的金塑像身后,快速抬出来一个黑布遮盖的事物。
秦宽笑道:“让梁真君久等了,这是秦某谋划多年,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说完,亲自走上前去,抓起黑布一角用力拉开。
梁垣眼角骤跳,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中蔓延。
直到黑布完全揭晓,其间事物显现出来。
梁垣顿时面色沉重如水。
那笼子当中,乃是一位七八岁模样、粉雕玉琢、如春日里粉嫩花朵般的女孩儿。
女孩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人群中或是好奇,或是贪婪,纷纷回以打量。
梁垣不自觉手抖了数下。
口中喃喃低语一声。
“师父…你的武器?”
说完,顿时惊醒。
“姜北,去寻卢家那位老管家,等我一夜,明天早上若是我不去寻你,你只管求老人带你远走!”
姜北从未见过梁垣有如此沉重的神色,虽欲同其共生死,梁垣神色之严峻,却又生怕自己在此更加拖累了他。
梁垣将灵力疯狂灌入姜北手中长剑。
“握紧了,记得我的诸多交代!”
姜北下意识握紧长剑。
“咻…”
长剑带着姜北窜入天际。
最后听到一句。
“诸位,吾乃中洲‘快圣’梁垣,今日只有一言相劝,此物凶险至极,十息后吾将大开杀戒,诸位不走便是死敌。”
场面瞬间沉寂。
秦宽笑而不语,只是呆呆望着笼中女孩儿。
随后天际如飞星逆行,人群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