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身上,却冰冷一片没有温度。
没日没夜奔波的日子里,早已忘了时间。
姜北双眼已是有些无神。
与胡灵灵一起,站在路旁胡乱啃着干巴巴的大饼。
道路中央。
一位老人抬起手四处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走着,几欲倒地。
姜北快步走上前扶住老人。
老人一双眼睛通红肿胀不堪。
死死抓住姜北的手。
“求你帮我找找我孙女,我分明记得是背着她来的,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你是书院的仙师吧?你一定有办法帮老汉找到小丫。”
“老汉求你了。”
姜北只是默默扶稳老人,不敢抬头看向老人那双眼睛。
“老人家,我先带你安顿下来,你说说你孙女的衣着样貌,随后我帮你去寻。”
老人不停地点着头,眉头扭曲着,却再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孙女啊,长得可好看了,头发又黑又长,爱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都说有酒窝的人十分有福啊,我孙女一定还能寻回来的。”
“她只是断了两条腿,不爱说话了,肯定是死不了的。”
“我之前还背着她的,仙师一定要帮老汉寻来。”
姜北咬着牙,脑袋扭到一边。
如鲠在喉,再难发出一言一语。
默默搀扶着老人寻了一处住所。
胡灵灵快速拎来一包饼子放在老人手上。
轻声道:“老人家安心养好身体,等你眼睛恢复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能看到小丫了。”
之后,胡灵灵拉着姜北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胡灵灵担忧道:“小师弟不要什么都往心里塞啊,你这样的状况,小师姐很担心你。”
姜北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
“小师姐,我没事的,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放心吧,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胡灵灵仍是不放心。
想起前一日看到的景象,心乱如麻。
书院弟子已是几乎全数归来,只是有院长口信,冬假无限期地延长。
弟子们便都自发地四处忙碌着帮助难民。
昨日,便又发生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一名书院的老弟子在为人疗伤之时,难免触碰到伤口。
那人疼痛难忍,说了许多令人心底发寒的话语。
言语之中全是怪罪那弟子手脚不麻利,怒骂对方不过是个不耐烦的伪君子。
引得无数人侧目。
那之后又将怒火迁到书院,痛骂一番。
诸如书院无能,空为天下第一的书院,却对众生疾苦无能为力,不如人人皆为妖邪,至少自己不会再痛苦。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算如何大事,偏偏那人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语之下,煽动无数人心,一同攻讦于书院。
那书院老弟子本是个寒门出身的纯粹读书人,身无修为,一心只为读书济世。
经此一事,却是心境幻灭。
当晚便自缢于住所。
胡灵灵除了同情与不忿之外,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
书院那么多藏书,却偏偏总是能读出一些个死脑筋。
她不担心姜北会如同那位读书人一般,只是一直知晓自己的师弟向来便极为悲观。
若是同样经历如此一事,只怕即便不会道心破碎,也会就此一蹶不振。
姜北的眼睛却失神地望向远处一位身体残缺的伤者。
那伤者腰上缠满了布条,左手少了一大截。
却咬紧牙关,低下满是冷汗的脑袋,强撑着笑道:“小仙师们辛苦了。”
姜北嘴角微微咧开。
是啊。
冰冷的黑夜自是让人绝望,可是一缕斜阳同样能暖透人心。
思绪不由得于那小山村与书院来回切换。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熟悉的天灾人祸,熟悉的生死难料。
姜北想起了在家乡小山村时那位同样缺了一手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的妻儿尽数殒命,世间仅留汉子一人。
山村本就极小,姜北照顾了汉子整个伤痛期间。
那之后,年幼的姜北便又被汉子照顾了大半个童年。
汉子姓林,真实姓名姜北从未听他说过,旁人也都叫他老林。
老林若是在地里刨得一个红薯,分作两半之后,大的一半一定是给了自己。
姜北还清晰记得那人的面容。
除了得知妻儿丧命的那一日,往后的日子都始终面带温暖笑容。
还记得自己决定离开小山村之时,对方的话语。
“人终归都是会死的,不过早晚的分别,一想到将来还会再度跟她们在地下相逢,这日子也就过得去了。”
“小姜北老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这样不好,就像莲儿她们会看林叔一样,姜先生他们也都在冥冥中看着你呢,要是你能活的好,过得开心,他们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林叔不会说话,送别的话实在说不来,听学塾的先生老是说什么一路顺风。”
“叔也愿你一路顺风。”
“但是这里终归是你的家啊,不论以往的日子多么不堪,都要记得回来看看。”
“别看你林叔只剩一只手了,还是种了很多红薯,等你回来,最大的红薯都留给你。”
那时候的小姜北连连点着头。
却早已打定主意,从此不再回这满是伤心与痛苦的地方。
那时的小姜北挤出一个极为不真诚的笑容:“我会记住的,到时候我不要最大的,我要圆的,越是圆溜溜的就越甜。”
中年挠头笑道:“让林叔来选的话,就不会要圆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姜北思索之后,恍然大悟般笑道:“圆的烤不透,外边糊透了,中间还是生的。”
两人对视一笑,一并伸出手不断挥动着。
挥着挥着,在看不清林叔的远处,小姜北已是满脸泪水。
……
姜北伸手抹过眼角。
喃喃自语道:“其实,还是圆溜溜的红薯更甜,要是还有机会吃到,姜北还要挑最圆的…”
“只是…恐怕再也无法吃到了啊。”
姜北再次扯着衣袖抹过双眼。
胡灵灵轻轻抱住姜北。
“小师弟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往心里装。”
“人心就那么大一点,装满了艰难苦痛之后,又如何再能装下草长莺飞呢?”
姜北擦干净模糊的眼睛。
脸上已满是阳光。
“小师姐,此间事了,我要在院子的角落种一些红薯。”
“小师姐知道什么样的红薯最甜吗?”
胡灵灵同样笑道:“那当然是越圆的便越甜了,小师姐掌勺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北揉了揉小师姐的脑袋:“那以后最圆的,就都留给小师姐。”
胡灵灵连连摇头:“不行,咱们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