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参参这样,秦恺峰顿时大笑出声。
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李长贵还没走进秦家的大门,就先听到了笑声。
“秦将军今个儿可真高兴,离老远就听见您笑了。”
“长贵儿来这么早?吃饭了么?”周氏端着粥从灶间出来,“过来一起吃点儿吧!”
“我在家吃过了,你们不用管我。
“我寻思早点过来收拾收拾这些下水,再看看还有没有啥别的活儿能帮得上忙。”
“你这孩子可真是勤快。”周氏满眼赞赏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很少有这么能干的。”
李长贵被周氏一夸,脸都红了,干起活来都觉得更加有劲儿了。
秦家这边刚吃完早饭,陈秋宁,吕氏,还有村里几个做饭手艺好的小媳妇也都陆续过来了。
大家一起做着午饭前的准备工作。
如今外头天太冷了,就不能像上次一样,直接在院子里摆桌子了。
所以秦家的三间正房,左右厢房,还有后面其他几家的房间,到时候都要被临时征用。
秦仕谦吃过早饭,一抹嘴便出门去了。
他上后头叫上许家三兄弟,到村里其他人家去搬桌子凳子。
像松江村这样的地方,谁家若是有喜事,那都是要请全村人一起吃宴席的。
毕竟本来人就不多了,到时候请谁不请谁的,着实不好处理。
但谁家都不可能为了偶尔请一次课就准备那么多桌椅板凳和餐具。
所以都是要从其他人家去借的。
村里人也早都习惯了这样的做法,吃过早饭就早早都把自家的桌椅板凳擦干净,只等着秦家来人搬走了。
反正谁家的桌椅板凳谁自己认识,回头再搬回家就行。
四个人在村里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忙活的脑门都冒热气了。
许老三问:“还差多少啊?”
秦仕谦在心里算了算道:“再去搬两家估计就差不多了。
“咱们往那边走,去王叔家。”
说话间,四个人刚好路过了孙家门口。
孙家的大门开了一条很小的缝,有人正从里面往外看。
许老大离老远就看见了,路过的时候故意冷笑一声,扬声道:“有些人啊,真是应了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得一场空喽!”
听到这话,孙家的大门猛地关了个严实。
孙大龙站在门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那天回家之后,爹娘就催他赶紧去找秦恺峰和老金头道歉,但他却坚持觉得自己没错。
孙大龙原本还想看看秦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们毕竟是流放犯,难道还真要因为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不请自己去吃饭么?
但是孙大龙却忘记了一件事,不让他们去百日宴的人是老金头,而不是秦恺峰。
老金头的话都说出口了,除非他自己收回,否则秦恺峰不可能反对。
一旦他原谅了孙大龙,岂不就等于在打老金头的脸么!
那天的事情出了之后,家里所有人都怪他。
孙父气得不行,拎起拐杖追着他打:“别人都不说话,咋就显着你了?
“你在家抠抠搜搜的穷算计也就算了,这回可好,直接把脸丢到外头去了。
“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啊!”
孙母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直坐在炕上抹眼泪。
就连原本让全家期待不已的野猪肉,此时也还放在院子里,早都冻成冰坨子了。
看到那些猪骨和下水,非但没让家里的气氛有任何好转,反倒还越发压抑了。
孙大龙的媳妇黄氏也一个劲儿地埋怨他道:“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你自己说值当不值当?
“最多也就多啃一块骨头,多吃一口肉的事儿。
“现在可好,被你连累的,全家人都去不成秦家的百日宴了!
“你知不知道爹娘和孩子都期待多久了?”
孙大龙心里早就后悔了,嘴上却还是硬得很。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自己在家炖肉吃,也不用跟别人抢不好么?”
“好个屁!”孙父打了儿子几下,此时累得气喘吁吁的,拄着拐杖直捯气儿。
他腿脚不好有些年头了,也是村里盼着能吃几口虎肉、最好能从秦家讨一点儿虎骨酒的老人之一。
谁成想就因为儿子这抠搜的臭毛病,直接把人家秦家给得罪了。
这回别说是虎骨酒了,就连百日宴上的老虎肉都吃不到了。
一想起来这事儿,孙父就觉得自己两个波棱盖儿嗖嗖往外冒凉气儿,拄着棍儿往回走的脚步都更沉重了。
一进屋看到老伴儿坐在炕上抹眼泪,刚压下去的火儿腾地一下又顶起来了。
“哭哭哭,哭个屁!
“一天到晚啥事儿就知道哭,烦都烦死了。
“再说了,儿子这抠搜劲儿,还不就是随了你!”
“老死头子,你有没有良心啊?
“你还有脸说我抠搜?天底下谁说我抠搜都行,唯独你说不得!
“你以为我愿意抠搜啊?你要是有钱人,我还乐得天天出去花钱呢!
“这个家要不是我抠抠搜搜的维持,你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连孩子都养不起……”
孙母越说越觉得委屈,她这两天出门,已经发现自己隐隐被村里人排挤了。
秦家上次请全村人吃饭的时候,她还被老金头安排过去帮忙做饭。
可这次人家连问都没来问她。
要知道,按照村里的规矩,去帮忙做饭的人,是能把一些剩下的食物拿回家的。
孙母之前自己都想好了,要想法子趁着在后面帮厨的机会,多整几块老虎肉藏好带回来。
人家都说老虎浑身都是宝,就算喝不上虎骨酒,也得让老头子多吃几口老虎肉,说不定能让他的腿不那么难受了。
谁成想到别说老虎肉了,直接连帮厨的活儿都给丢了。
村里人口本来就不多,公认做饭好的也就那么几个。
以前村里无论有什么红白喜事,基本都是请这几个人过去帮忙。
其他几个人这会儿肯定已经凑到一起干活了,眼下就独独缺了她自己,那几个人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讲究她了。
她本来就已经觉得自己很没脸了。
没想到老头子还要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这让她心里越发难受,转身进屋扑在被垛上放声大哭起来。
孙母的哭声吵醒了还在睡觉的孙子。
孩子被吓得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黄氏赶紧上前抱起儿子,有点不高兴地说:“行了吧,都已经这样了,还有啥可吵吵的,看把孩子吓的。”
谁知孙母奈何不了那爷俩,干脆把气都撒在了儿媳妇身上。
她抹了把眼泪翻身起来,冲着黄氏道:“你还有脸说这话?
“当时是你跟着大龙一起去的,他说这些的时候你咋不知道拦着点儿?
“但凡你是个懂事儿的,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
“我们老孙家造了什么孽,咋就没摊上个好儿媳妇啊——”
黄氏没想到婆婆竟然冲着自己来了,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干脆一巴掌打在儿子的屁股上骂道:“哭哭哭,一大早号丧呢?
“让邻居听见像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死了呢!”
“哎,你怎么说话呢?”孙大龙对爹娘没法子,对媳妇倒是一点儿都不让着。
孙母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越发哭天抢地起来。
“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发过了。
“你搁这儿指桑骂槐地说谁呢?
“这世道变了,真是没法儿活了。
“儿媳妇都要骑到婆婆头上了——”
看到老娘这样,孙大龙气得过来就甩了黄氏一巴掌。
“你看你把娘给气的!赶紧给娘赔礼道歉,不然这事儿没完……”
“孙大龙,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这穷日子,谁爱过谁过吧!”
“哇——”被丢到炕上的孩子咧着嘴嚎啕大哭。
就在孙家几口人闹得不可开交、打得热窑似的时候,秦家这边的气氛则要多融洽有多融洽。
但是不得不说,孙母还是有点料事如神的。
因为其他几个人此时的确一边干活一边说起了她。
“哎呦,这次没有大龙娘一起来,我感觉我做事都更有劲儿了!”
“可不是么,她那个人,虽说手艺不错也不偷懒,但是人品着实不咋样,我都看见好机会她偷着藏吃的了。”
“谁说不是呢!她不但偷着藏东西,还愿意传闲话呢!
“以前每次有她在,我可真是啥都不敢说。
“咱们上午凑在一起刚说过的话,都等不到晚上,就能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去。”
“不瞒你们说,我可真是受够她了。
“我原本都想着,如果以后金叔还每次都叫上她,那我就找个由头不来了。
“这回可好了,她儿子作死,直接被金叔给排除在外了,以后总算没人杵在眼前添堵了。”
“可不是么!”
“还是咱们几个一起干活最舒坦。”
……
女人们在灶间忙得热火朝天,男人们此时都挤在秦家的东屋里,看着老金头坐在炕上。
别以为我们没看见,你一边跟秦恺峰聊天,一边还偷偷地伸手去摸虎皮。
但是其他人无论多羡慕,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做好的虎皮呢!”
“这也太漂亮了吧!”
“黄老鞄这手艺也是绝了,把压箱底儿的绝学都使出来了吧?”
“难怪朝廷年年要东台村进贡虎皮,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皮子!”
“我看啊,黄老鞄这虎皮做出来,比进贡给京城的还要更好!”
黄老鞄被大家夸得脸红,连连谦虚道:“大家真是太抬举我了,虎皮这么好看,也不都是我的功劳,主要是秦将军打到的这只老虎好!
“这只老虎年轻力壮,又攒了一秋天的膘。
“你们瞧这虎毛,那可真是油亮油亮的。
“在屋里这么看还只是一般,放在太阳底下看那才是绝了!
“如果是进贡给朝廷的虎皮,这虎眼的位置还会嵌入宝石,还能根据光线变化有不同的颜色变化,看起来就跟真的老虎眼睛一样。
“可惜咱们这儿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先这么将就了。”
听得黄老鞄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
虎头上的一双眼睛果然是两个空洞,一下子就显得老虎没有那么威武英气了。
秦恺峰也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遗憾。
此时若是在京城,想找两块宝石镶嵌虎眼那简直易如反掌。
可谁让现在是在松江村呢!
别说是上等的宝石了,就算他想找个玉珠子都找不到。
看着老虎黑洞洞的眼窝,秦恺峰也遗憾得很。
他伸手摸摸孙女的小脑袋,悄悄在心里打定主意。
在参参的抓周宴之前,一定要想法子给老虎弄上一对儿精神点儿的眼睛。
围在秦恺峰和老金头周围的,都是村里的中老年人。
年轻人根本挤不进这个圈子,只能凑在秦家的堂屋里说话。
他们刚才已经进屋近距离看过虎皮了,一个个看得两眼放光,有些人更是眼馋的口水都差点儿流下来了。
他们此时把洪山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
“洪山,你小子反应真快,让你抢了个好师父啊!”
“是啊,我爹回去把我训了一顿,说我没眼力见儿,就知道盯着野猪肉流口水。”
“咱俩真是同命相连,我爹跟你爹说的一模一样。”
“你说,今天你爹和我爹都看到黄老鞄把虎皮做得这样好看,回去之后还不得把咱俩给骂死?”
“他要是再敢因为这件事儿骂我,那我可就要反驳他了!
“黄老鞄又不是今天才做的皮匠,他以前咋不说让我拜师呢?
“如今看着人家连虎皮都能处理,又开始跟在我这儿下马后炮!”
“可不是么,他们大人就是这样,明明不是咱们的错,最后挨骂的却总是咱们!”
屋里屋外都聊得火热,谁也没注意小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钻来钻去地挤到了炕边儿,盯着趴在虎皮上的参参。
跟上次见面相比,小花身上的怨念似乎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