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一个激灵,大叫道:“前面怎么回事?”
那群冲锋的贼人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下来,老半天后才有人喊道:“当家的,前面有条老长的沟,陷进去了十来个兄弟,我等还在探路……”
陆安大怒:“愣着干吗,快举火啊!”
他们的火把还没点燃,寨子突然火光大放,彻底照亮这段路面。
就见原本平坦的寨门前挖出了七八条坑道,每条只有小腿深浅,却足足有三尺来宽,跨都跨不过去,坑后还插了尖尖的木钉,要是不小心被绊倒了,身子前倾,直接就能给戳掉半条命。
偏偏这几条坑道位置还错落交叠,就算迈过了一个,后面还能紧跟着另一个,唯有中间留了个能容纳三四人通过的狭窄道路,得小心翼翼的绕着走,才有可能避过所有陷坑。
这玩意大晚上碰到,可不是要人命吗?冲在最前的十来个人全都中了招,有些惨嚎震天,有些干脆就死在了坑里。
陆安见此情形,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冲过去,别傻站着!”
他是更擅长海战不错,但是这么明显的陷阱也是能认出来的,这要是在坑道边上停的太久,岂不被敌人盯上了?
然而他的话说的还是晚了点,就见四五根短矛“嗖嗖”飞来,落入了扎堆的人群中,又有几声惨呼传来。
陆安头上冒汗,尖叫道:“冲过去!他们没几个人的,冲过去就好!”
短矛是从那两座望楼上抛下来的,上面才能站几个人?而且掷矛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怕不是抛个四五次就要脱力,只要冲过了这段乱七八糟的坑道,就能翻墙而入了!
随着他的呼喝,堵在坑道前的贼人们终于又动弹了起来,向着寨门挪动。
不过现在就没法放开步子了,那窄道弯弯绕绕,两边都是木刺,谁能跑的起来?可是脚步一停,又有被抛矛手盯上的可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缩头弓腰,恨不能满天神佛庇佑,让自己能逃过一劫。
可惜跟他们料想的不同,望楼上的短矛就没有停歇的时候,每次都是四五根,又狠又准,顷刻又带走了十来条性命。
也亏得这群海盗都是亡命之徒,才敢顶着脑袋上飞来飞去的短矛,拼了命向前冲。
再怎么艰难的道路,也有熬出头的时候,终于冲过了这段要命的短道,几人立刻疯了似的攀住了木栅栏,想要往里面翻。
二当家可是说了,谁第一个打开寨门,就能升任船长,赏银百两!这么重的赏,拼死也得搏一搏啊!
那木栅栏是真的不高,三两下就能爬上去,然而当他们露头的那一刻,一个短促的命令响起。
“杀!”
随着呼喝,闪亮的枪尖刺到了眼前。有人防备不及,直接被戳破了咽喉,戳瞎了眼睛,摔下了墙头,却也有人奋力一跃,挣扎着翻进了寨中。
只要双脚能落在地上,就能挥刀厮杀,冲破枪阵,然而预想中的坚实地面并未出现,那人足下一空,直接跌入了坑底。
原来在栅栏后面,又挖了一条深沟,毫无防备下,跳进来的都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等这些贼人反应过来,几个持着刀盾的汉子冲了过来,刀锋闪过,鲜血四溅。
程曦此刻并未站在望台上,而是手按刀柄,立于那群辅兵身后,不断地出声提点:“不要慌,手稳些,盯住墙头。那些跳进来的不用管,自有人补刀。记住,你们每杀一个都有战功,别浪费了良机。”
就算经历过海上搏杀,辅兵们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啊。
然而十来天的操练,已经让他们把“规矩”刻在了骨子里,那些从墙头冒出来的脑袋又确实好对付,连拼杀都不用,戳就行了,哪用多想?开始还有些人担心跃进来的贼人,但是过了会儿,他们就发现那个深坑太管用了,刀盾手随随便便就能把人料理了,还担心个什么?
于是众人越打越顺手,越打越放的开,渐渐都学会配合了。
有人戳脑袋,有人戳脖子,有人戳胸膛,一冒头就是三四根长枪怼过来,哪有闪躲的机会。
这么轻轻松松的对战,还真是从来没有过啊,帮主的手段果真厉害!
他们杀的顺手,寨子外的贼人已经乱了套了。
拼死闯过了陷坑,想要冲进营寨,却发现那一截低矮的木栅栏成了怎么都翻不过的死地。
不知多少人惨叫着被戳下了墙头,那些艺高人胆大,能躲过枪林纵身一跃的,也都跟跳进了鬼蜮一样,没了声息。
望楼上的短矛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在坑道处稍稍停的久些,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这还是个原来的营寨吗?说好的寨里人少呢?
再怎么悍勇的,也扛不住这样的场面啊!没到一刻钟,贼人们就崩溃了,哭着喊着逃了回来。
还有些运气不好,半路上被短矛扎死,或是跌进了坑里。
“当家的,攻不进去啊!”领队的小头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就差被吓破胆了。
也不怪他会如此,这才多长时间,就折了七八十人,还有不少没死透的人在那儿嚎呢,哭声震天,惨叫连连,偏偏寨中还是安安静静的,让人瞧着就心里发怵。
陆安此刻也是两股战战,强撑着道:“贼子早有预谋,看来硬攻是不行了。咱们先歇一歇,等小二他们夺了密道,在寨中放火,再一鼓作气冲上去!”
见众人面上不信,他又赶忙补了句:“寨里人肯定不多,要不早就冲出来了,哪会做这么多布置?只要再等等,总还是有机会的!”
头领都发话了,众人也不再多言,只眼巴巴望着,盼着火能早点烧起来。
……
夜间乘着小船绕岛一周,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饶是三条小船上全是精锐,也划了许久才转到了后面的浅滩。
这边礁石林立,沙滩又长,根本不适合停船,也唯有这些小船才能登岸。
把船停在了岸边,带队的小头目跳将下来,用手抹了把汗:“头领估计已经开始攻打营寨了,正是咱们偷溜进去的好机会。若是能在寨里点起火,咱们可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随着这番鼓励,所有人都拿起了兵器,点起了火把,也鼓足了士气,踩着软腾腾的沙地向前奔去。
密道就在沙滩尽头的树从里,此刻也黑灯瞎火的,肯定没人看守。只要冲进去,钱和女人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沙滩再怎么长,也有走完的时候。当脚下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土地,这群人的速度立刻加快,一头扑进了树林。
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林猛晃了晃脖颈,握紧了长刀。等了大半夜,终于等来了敌人,也不枉他带人守在此处。正面的功劳捞不到,送到嘴边的肉可不能放过了!
那些明亮的火把来的飞快,当敌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面前。林猛气沉丹田,暴喝出声。
“杀!”
……
从夜半等到了天色微明,陆安也没等到寨中火起。
倒是那些哭喊的伤患们没了声响,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怕叫的太响再挨上一矛。
看着那仍旧静悄悄的营寨,陆安的脸色铁青,就跟个泥胎木塑一样立在原处,六神无主,满脑子混沌。
身边人实在是受不住了,低声道:“头儿,咱们先撤吧,这营寨太古怪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道理他都懂,可是莫名其妙折了一半的人手,以后要怎么才能打下营寨?又能拿什么跟赤旗帮谈判,换回罗陵岛的归属?
不知傻站了多久,陆安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撤吧。”
他是为陆氏卖命不错,可也不能真的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这事恐怕还是要告知主母和三公子,究竟如何安排,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可惜白忙活了一夜,也不知那些诱敌的船只回头要怎么收拢……
当家都一脸苦大仇深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士气?一群人拖拖拉拉走向码头,然而还没等走到地方,就有人惊叫出声:“头儿,你看码头,情况不对啊!”
陆安连忙抬头,就见停在岸边的两条船没了踪影,换成了十来条挂着红旗的船,不正是被他们“诱走”的赤旗帮船队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多出的船又是哪儿来的?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细想了,正当他惊疑不定,不知该往何处逃时,身边残破不堪的棚屋里突然就钻出了一群人,个个手握长刀,眼冒精光,如同扑食的饿狼一般扑了上来。
陆安脸色惨白,高声叫道:“等等,我们愿降!我是陆氏来的,愿跟贵帮帮主好好谈谈……”
然而没人听他叫唤什么,杀声四起,压住了那略显凄厉的惨叫。
待到天光大亮,战斗才彻底结束。都打成埋伏战了,自然是奔着人头的奖赏去的,任由那群贼人讨饶也没有用处,直接被杀的七零八落。最后一点算,活下来的只有三十来个,这还是算上被困在寨门前侥幸没死的,当真是十不存一。
见到率队回返的严远,程曦赞道:“阿远这次可是首功,若是没有你及时赶回,哪能打的如此漂亮。”
这可是大实话,两线作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法即时通信,因此原本就没安排协同作战。派给严远的任务只是牵制敌船,结束战斗后立刻返航,把敌人堵在岛上。
而岛上则是布置工事,并且在密道和那几艘破船上埋伏了人手,防备偷袭,顺道抢下贼船。
如此一来,贼人在寨门前大败,又偷袭不成,回到码头发现自己的船不见了,崩溃之下不是抱头逃窜,就是举手投降。
等到船队回来,聚集兵力围剿、纳降就行。谁料严远那边战斗结束的太快,回程的时间选的也巧妙。
知道自己堵住了人,也没有正面发兵,而是在废弃的棚屋里埋伏了一队人,打了个干脆利落的歼灭战。
这战术素养称得上出类拔萃了,也让程曦叹为观止。
面对夸奖,严远却有些惭愧:“也是东家运筹帷幄,才有此等战绩。这寨门内外的布置当真精彩,直接打掉了敌人的士气,若非如此,我哪能轻松取胜。”
这是严远的肺腑之言,挖陷坑人人都会,但是挖成这样可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了。
这陷坑的排布是暗合兵法的,别说来了几百个贼匪,就是有人纵马都未必能闯的过去,也是岛上只有些掷矛手,未能尽显威力,若是配合弓弩手从四面攒射,直接就能把这支贼兵杀灭在寨前。
而木栅栏后面挖的大坑更是毒辣,简直把最后一线生机都给断了,真是神来一笔!
如果不是在寨前吃了大亏,被打的心神不属,他哪里有机会安排伏兵,一举歼敌。
程曦笑道:“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你抢了几条船?”
对于阵地防御,尤其是这种营寨的攻防战,程曦可是太熟悉了。
不说冷兵器时代留下的兵法战术,她学过的那些任务范例才是五花八门,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
恰好这群蠢货还心大的选了晚上进攻,可不是送上门来人头吗?比起岛上的战斗,她还是更在乎船队的收获。
见程曦这么淡然,严远赶忙收敛了情绪,禀报道:“贼人留了六艘船,我用了点手段,拿下了五艘,撞沉了一艘。不过船上人不多,估计都被带到了这边。”
竟然把全部兵力压在了攻岛上,这未免也太破釜沉舟了吧?程曦皱了皱眉:“贼酋可还活着?”
“被砍了脑袋。”严远反应很快,“东家莫不是担心有蹊跷?”
程曦道:“船才是海盗的根本,这兵力配置未免也太孤注一掷了。那个二当家出身陆氏?”
“的确是陆氏派来的,因此姜大才会把他支出去抵挡青凤帮的船队。”严远答道
程曦沉吟片刻:“那这个岛可能不只是陆俭说的那么简单了。”
严远心头一紧:“若是此岛当真如此重要,咱们面对的可就是江东陆氏的穷追猛打了,会不会太过危险?”
这也是个关键问题,本来局面就够险恶了,再来个世家大族不死不休,那谁扛得住啊?之前所有安排恐怕都要调整了。
“找找看有没有活着的小头目,仔细拷问内情,其余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就算陆氏来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程曦顿了顿,唇边露出了些笑容,“再说了,如果真有内情,陆俭肯定也会有所准备的。”
心思如此缜密的家伙,会不安排后手吗?
以后陆家的争斗会陷入白热化,越是危险,捞到的好处就越多。
赤旗帮如今只是初创,实力还太过薄弱,自然也要捞些偏门才能尽快壮大。
何况,她还等着那艘去合浦的船返程呢,也不知能带些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