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五下时，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山崖边的露水早把道袍前襟浸得发凉，可后颈还在冒冷汗——这是混沌灵识透支的征兆。
昨夜我强撑着用灵识扫过幽冥宗十二道防线，连他们护山大阵的阵眼都在识海里过了三遍，此刻脑仁像被钝刀反复划拉，连看地图上的红砂标记都重影。
\"顾兄？\"韩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试探的轻。
我转身时他正弯腰捡地上的茶盏，粗布袖口沾着草屑，\"苏姑娘和小李子都到了，在偏厅候着。\"
偏厅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苏璃的玄色劲装下摆。
她正用银簪挑火盆里的炭，火星子溅起来，在她眉骨投下跳动的阴影。
李明缩在她右侧的木凳上，指尖绞着符袋的流苏，那串符纸从袋口探出来，像被风吹乱的芦苇穗。
\"坐。\"我把地图摊在石桌上，砚台里的墨汁早干了，拓印的鬼哭崖轮廓边缘泛着白。
苏璃先坐下来，银簪在发间晃了晃——前晚夜市买的那支，刻着并蒂莲的。
她胳膊肘压着地图角，指节叩了叩断崖位置：\"直说吧，昨晚你在山顶熬了半宿，总不是为了看月亮。\"
我摸出那支用灵识临摹的幽冥宗地契。
纸页边缘还带着灼痕，是方才用真火烤干的：\"他们把八成兵力堆在外围，护山大阵的阵旗都插在东南西北四个门。\"手指划过地图中央的阴火潭，\"但核心区域空了。\"
韩枫的刀鞘在地上磕出轻响。
他凑近看地图，喉结动了动：\"空了？
幽冥宗又不傻，总不能把老巢露出来。\"
\"因为他们以为我们会强攻。\"我扯动嘴角，太阳穴突突跳着，\"前三次试探，我们都走的正门。
他们把陷阱全埋在那条路上，连阴将都调去守石狮子了。\"
苏璃突然笑了，银簪在火光里闪了闪：\"所以你要走阴火潭后的古道？\"她指尖点在地图最边缘，那里用极小的朱砂画着条细线，\"三年前我追邪修时见过，入口被藤蔓盖着，现在怕是连他们自己都忘了。\"
我盯着她眼底的光。
这姑娘总这样，总能在我开口前猜中半分——就像退婚那天，她举着银枪站在我面前时，我连\"多谢\"都没说完，她已经踹翻了苏家的聘礼。
\"是古道。\"我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倒出粒续魂丹吞下去。
灵识消耗带来的眩晕稍缓，\"我用灵识扫过，那条路三个月前还有人走过，脚印是幽冥宗外门弟子的。\"
李明突然抬起头，睫毛上沾着夜露：\"顾...顾大哥，灵识...是不是很费精神？\"他指了指我泛青的眼尾，\"我昨日见你在藏书阁翻地契，手都抖了。\"
苏璃的手顿在半空。
她盯着我喉结滚动的动作，银簪\"当\"地掉在石桌上：\"顾尘，你又瞒着我？\"
\"不碍事。\"我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像浸过冰泉的剑刃，\"续魂丹是苏璃你在南疆抢的，我舍不得多用，就昨晚用了次。\"
韩枫突然咳嗽一声，弯腰去捡银簪。
他把簪子递还给苏璃时，指腹蹭过她手背：\"顾兄说得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转向我，\"我带突攻队的事，是不是要改？\"
\"改。\"我抽出腰间的乌鞘刀，刀身映出三人紧绷的脸，\"苏璃带前锋，清古道上的巡逻队。
你带五个人伪装成幽冥宗外门弟子，从西边混进去——\"我摸出枚青符拍在他掌心，\"这是幻形符，能变三天容貌。
不到被围死的时候，别用。\"
韩枫捏紧符纸，指节发白：\"明白。\"
\"李明。\"我转向缩在角落的少年。
他耳尖又红了，像被火烤过的樱桃，\"你跟我走古道。
每过一柱香，用传讯符给苏璃和韩枫发位置。
符纸要是湿了——\"
\"我用灵气烘着！\"他猛地站起来，符袋里的符纸哗啦作响，\"我昨晚把所有符都用避水咒温过，放在最里层！\"
苏璃突然站起来，玄色劲装带起一阵风。
她抓起桌上的银枪，枪杆上的阴将血渍还没擦净：\"什么时候出发？\"
\"原计划是子时。\"我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透，山尖浮着层青灰色的雾，\"但...\"
\"但什么？\"苏璃的枪尖点在地上，石砖裂了条细缝。
李明突然倒抽口气。
他扑到窗边，符袋里的符纸撒了半地：\"顾大哥！
山下！\"
我冲过去时，晨雾正被风撕开道口子。
山脚下的林子里，隐约能看见几点幽蓝的光——是幽冥宗的引魂灯。
那光连成线，像条爬动的毒蛇，正往鬼哭崖方向挪。
\"援军。\"苏璃的银枪在掌心转了个花，\"至少两百人。\"
我数着那光点。
二十，四十，六十...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如果他们在子时前赶到，古道入口肯定会被封死。
\"提前一炷香。\"我抓起桌上的地图塞进怀里，\"苏璃，你走速，先清前半段的巡逻队。
韩枫，伪装成他们外围的巡逻队，见人就说'大长老让来换防'。
李明——\"
\"我跟紧你！\"他蹲下身捡符纸，指尖发颤，\"我、我记着古道的弯儿，昨天你画地图时我都默下来了！\"
苏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银簪不知何时插回发间，并蒂莲的刻痕抵着我脉搏：\"顾尘，续魂丹带够了？\"
\"三粒。\"我反握住她的手，\"够撑到过古道。\"
\"那走吧。\"她转身往外走，银枪在晨雾里划出道白影，\"我倒要看看，他们的援军能不能追上我的枪。\"
韩枫拍了拍我肩膀。
他的手劲大得像块铁：\"顾兄，我这条命是你从乱葬岗捡的，今天就还给你——换幽冥宗半座山。\"
李明把符纸塞回符袋，系绳子时打了三个死结。
他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顾大哥，我娘说过，跟着对的人，走再黑的路都不怕。\"
晨雾里传来山雀的啼鸣。
我摸了摸腰间的小瓷瓶，莲花刻痕还带着苏璃的体温。
古道入口在一里外的老松树下，此刻应该还覆着藤蔓——但等会儿，会有六双脚板踩断那些藤。
\"走。\"我抽出乌鞘刀，刀鸣混着山风灌进耳朵里。
苏璃的背影已经没入林子里，韩枫的伪装衣物在他肩头晃，李明的符袋擦过我的道袍，沙沙响。
晨雾越来越浓，把我们的影子揉成一片。
但我知道，在雾的那端，鬼哭崖的轮廓还像头蛰伏的野兽。
而我们要做的，是在它睁开眼之前，撕开它的喉咙。
林子里的露水打湿了鞋尖。
我踩着块凸起的山石，听见前面苏璃的脚步声——轻得像片叶子。
再往前，就是老松树了，藤蔓后面藏着的，是幽冥宗自己都忘了的门。
今夜过后，这扇门，会是他们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