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喊杀声像滚雷般砸下来,沈清欢的指甲几乎掐进琵琶的檀木纹路里。
腕间的血管青得发乌,每走一步都像有细针在血肉里钻——那半块焦黑的琵琶残片果然在克制天音,她能清晰感觉到,指尖触弦时原本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波动,此刻只剩若有若无的余韵。
\"清欢!\"司墨的声音穿透混乱,他提着染血的长戟从左侧杀过来,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珠,\"云无咎的人把那残片供在中军帐的青铜鼎上,秦侍卫正带人摸过去!\"
沈清欢反手将琵琶背带在肩上系紧,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你去帮他!
那东西能锁天音,必定有破绽。\"她扫过己方阵营——刘将军的士兵正用拒马桩抵住魏先锋的骑兵,孙勇士带着一队刀盾手在左翼拼杀,可云无咎的军队像潮水般涌来,每退一步都要留下十几具尸体。
\"若真能破了这东西......\"司墨的拇指蹭过她发间那支玉簪——那是他去年上元节送的定情物,\"我让王侍卫护着你。\"
\"不必。\"沈清欢扯下腰间的银铃系在琵琶弦上,\"我还有蔡工匠的东西。\"她指了指后方——二十个乐坊的小乐女正抱着新制的竹管乐器,那些管子比寻常洞箫粗三倍,管壁刻满细密的音孔,\"这是我让他照着编钟的共振原理做的,能放大琵琶音波。\"
司墨的眉峰总算松了些,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隔着青紫色的血管摸到她掌心的薄茧:\"当心你的身子。\"
沈清欢反手握住他的手,在他虎口咬了个浅印:\"快去。\"
司墨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沈清欢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记住!
那残片若真是前朝天音琵琶的碎片,定要找着它与鼎的连接点!\"
战场的喧嚣里,她听见司墨应了声\"好\",便转身朝己方阵营的高台奔去。
白璃不知何时站在台边,手里攥着半卷染血的绣帕——那是她用来打暗号的。
见沈清欢过来,她快速比了个手势:卢士兵已摸进敌军后营,火折子备好了。
沈清欢点头,将琵琶搁在案上。
竹管乐女们立刻围过来,最小的阿桃还在发抖,指尖沾着血:\"阿姊,这管子真能帮上忙么?\"
\"能。\"沈清欢抚过琴弦,银铃轻响,\"你们只需跟着我的音高吹,吹破音准也无妨。\"她扫过台下——己方士兵的刀已经卷刃,刘将军的战袍被砍出三道血口,却还举着剑吼\"杀\"。
而云无咎的军队里,魏先锋的马队又开始集结,何军师正举着令旗喊\"压上\"。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重重划过琴弦。
第一声琵琶音混着竹管的嗡鸣炸响时,连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沈清欢闭着眼,能感觉到那股音波像无形的手,扒开被残片压制的情绪感知——左边第三个拒马桩后,有个小卒在抖,他怀里还揣着半块冷炊饼,是给家中老娘留的;右边火盆旁,刘将军的亲兵在抹泪,他的兄弟刚才被砍断了腿。
\"听我说!\"她的声音混着琵琶的颤音,穿透整个战场,\"你们的刀钝了?
那便用牙咬!
你们的箭射完了?
那便用石头砸!\"竹管乐女们跟着她的调子拔高,音波撞在云无咎的战旗上,旗面竟簌簌往下掉金粉。
小卒抹了把泪,抄起断刀冲上去;亲兵扛起伤重的兄弟,用盾牌替他挡刀。
沈清欢的额头沁出冷汗,腕间的血管青得几乎要爆,可她的手指更快了——《破阵曲》的调子被她弹得支离破碎,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量。
\"阿姊!\"阿桃突然尖叫,\"秦侍卫那边有动静!\"
沈清欢睁眼时,正看见司墨的长戟挑飞半块残片。
青铜鼎的缝隙里窜出幽蓝火焰,秦侍卫举着剑砍向鼎足,火星溅在他脸上,烫得他闷哼。
云无咎的亲卫疯了似的扑过去,可司墨的长戟像条毒蛇,每刺出一次就带走一条人命。
\"就是现在!\"沈清欢的指甲在弦上划出血,\"卢士兵!\"
白璃的绣帕\"刷\"地展开,绣着的并蒂莲在血污里格外刺眼。
远处腾起三股黑烟——那是卢士兵得手了。
云无咎的后营炸开,粮草车翻倒,火油泼了一地,白璃带着孙勇士的人从浓烟里杀出来,刀光映着火焰,像极了当年她绣在帕子上的凤凰。
云无咎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攥着令旗的手在抖,何军师凑过去说了句什么,他突然甩了令旗,转身就往后方跑。
沈清欢的琵琶声陡然拔高,音波裹着竹管的轰鸣撞向魏先锋的马队——马匹受了惊,前蹄扬起,把骑兵摔得人仰马翻。
\"总攻!\"刘将军的嗓子已经哑了,可他的剑还是举得老高,\"沈娘子给咱们挣了气机,杀!\"
联盟的士兵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喊杀声震得晨雾都散了。
沈清欢看着己方阵营如潮水般压过去,云无咎的军队开始溃退,连魏先锋都被孙勇士砍翻在地。
她摸了摸腕间,血管的青紫色淡了些——看来那残片被司墨挑飞后,压制弱了。
\"清欢!\"司墨浑身是血地冲上高台,手里攥着半块焦黑的残片,\"这东西嵌在鼎里,靠火油驱动,每次用都得重新灌油!\"他把残片塞进她手里,\"你看这纹路,和你琵琶的暗纹......\"
\"是同一块木头。\"沈清欢的指尖发颤,她认得出,这是前世被萧太后烧毁的天音琵琶的残片。
原来云无咎早就在筹谋,从她重生那天起,就布下这局。
\"云无咎要跑!\"王侍卫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他往西北方向去了!\"
沈清欢刚要追,突然听见马蹄声。
不是溃败的乱蹄,是整齐的、成建制的马蹄声。
她猛地转头。
西北方向的山坳里,涌出一队骑兵。
他们的铠甲不是云无咎的玄铁黑,也不是联盟的赤金红,而是......月白色。
月光般的银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为首的骑士举着一面旗子,旗面绣着九瓣青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图腾。
云无咎的脚步顿住,回头望向那队骑兵,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
沈清欢的琵琶\"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那队突然出现的月白骑兵,望着他们朝云无咎奔去的方向,腕间的血管再次泛起青紫色——这次不是因为压制,是因为寒意。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
那队骑兵的旗号,那身月白铠甲......
她突然想起,前世被休那天,街角茶楼里有个穿月白衫子的人,曾盯着她的琵琶看了许久。
而此刻,那队骑兵已经冲到云无咎身边,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可他看向云无咎的眼神,像极了......看自己人。
沈清欢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那队突然出现的支援,望着云无咎重新扬起的下巴,突然笑了。
没关系。
两世的棋,她都能破。
这第三局,不过是多了个执棋人罢了。
她弯腰拾起琵琶,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弦上,开出小红花。
司墨的手覆上来,带着体温的温度:\"我在。\"
沈清欢抬头,晨光正穿透晨雾,照在他染血的铠甲上。
她把琵琶往肩上一背,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的声音混着渐起的杀声,清得像是落在雪地上的鹤,\"什么叫,棋逢对手。\"
山坳里的月白骑兵已经列好阵,为首的骑士抽出佩剑,指向联盟阵营。
沈清欢望着那道寒光,心中一紧。
但她的手指,已经按上了琵琶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