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是被一阵温热的血珠砸醒的。
那血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进眼窝,咸腥得刺疼,她猛地呛咳一声,睫毛颤了颤。
入目是司墨紧绷的下颌线,他半跪着将她护在身后,玄色铠甲裂开道狰狞的口子,暗红血渍正从颈侧的伤口里渗出来,滴在她沾着泥污的手背上。
\"清欢?\"司墨的声音发颤,沾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醒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戳过,只能发出气音:\"疼。\"
\"我知道。\"司墨将她打横抱起,后背抵着廊柱,指腹抹掉她嘴角的血,\"白璃在调伤药,蔡工匠的烙铁快熔了,孙勇士他们......\"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都在等你。\"
沈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白璃跪坐在三步外的青石板上,绣绷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素白袖口沾着黑血,正用碎瓷片刮着药罐里的金疮药,每刮一下就抬头看她一眼,眼底的焦急像要烧穿人。
蔡工匠举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光核前急得直跺脚,火星子溅在他粗布短打上,烧出好几个洞。
孙勇士和卢士兵背靠背站着,长枪上的血滴成串往下落,却还在朝她咧嘴笑,露出染血的牙齿。
\"傻样。\"沈清欢突然笑了,疼得吸气,\"都围过来做什么?
云无咎的触须要戳后心了。\"
\"触须早被砍了。\"司墨低头替她理乱发,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秦侍卫说那光团有古怪,云无咎的动作比刚才慢了半拍。\"
这句话像根银针,猛地扎醒了沈清欢混沌的脑子。
她挣扎着要下地,司墨刚松手,她就踉跄两步扶住廊柱,指甲缝里的血又渗出来,在柱身上洇出朵小红花。
\"秦侍卫!\"她扬声唤人,声音还是哑的,却带着惯有的清凌凌的脆,\"你方才说云无咎的动作不自然?\"
秦侍卫正站在檐角观察战局,闻言转身抱拳:\"回沈娘子,那光团亮起来时,云无咎的经脉鼓得像要爆,左手抬举时总比右手慢半息——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制住了。\"
沈清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琵琶囊。
那是白璃用三个月绣成的,金线绣的凤凰尾羽还泛着光。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乐坊藏书阁翻到的《星象异闻录》,里面记着:\"凡借天地之力者,必受其缚。\"
\"光团在给他输力,也在锁他的筋脉。\"她眼睛亮起来,血污的脸泛着病态的红,\"刘将军!
王侍卫!\"
刘将军正挥着斩马刀劈断两根触须,闻声转头:\"沈娘子请讲!\"
\"带精锐正面佯攻,专挑他左手边的破绽!\"沈清欢扯下腰间的银铃甩给王侍卫,\"铃响为号,退三步!\"
王侍卫接住银铃,铠甲相撞的声音里混着粗哑的应和。
她又转向白璃,后者已经捧着药罐挤过来,药香混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沈清欢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带孙勇士绕到光团后面,找符文。\"
白璃的手指在她掌心跳了跳,重重回握。
沈清欢知道,这个哑女虽不能言,却能把长安所有绣坊的花样倒背如流——而光团的符文,必然像绣样般有规律。
\"蔡叔。\"她又看向老工匠,\"等白璃动手,您就把烙铁往符文最密的地方砸。\"
蔡工匠把烙铁在掌心颠了颠,笑得露出缺牙:\"好嘞!
当年给皇宫打鎏金瓦当,老子专挑纹路最细的地方下锤!\"
司墨突然按住她的肩:\"你呢?\"
沈清欢抬头,看见他颈侧的伤口还在渗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解下琵琶囊,檀香木的琴身贴着掌心,烫得惊人。\"我弹《裂云曲》。\"她把药罐塞给司墨,\"这曲子能震散音律,当年我娘用它破过三十人合弹的《锁魂引》。\"
司墨的手指扣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裂了的指甲:\"代价呢?\"
她知道他问的是\"天音琵琶\"的消耗。
三个月的月信,换今日的生机——可若今日输了,哪里还有明日?
\"司墨。\"她踮脚吻了吻他染血的唇角,\"当年你翻过高墙给我送蜜饯时,可问过代价?\"
司墨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替她理了理琵琶弦,低笑一声:\"好。\"
战局在沈清欢拨动第一根弦时彻底翻转。
刘将军的斩马刀裹着风声劈向云无咎左肩,王侍卫的银铃\"叮\"地一响,三十个精锐同时后退三步——云无咎的左手果然慢了半拍,触须擦着刘将军的铠甲扫过,在青石板上犁出深沟。
\"好!\"孙勇士吼了一嗓子,带着卢士兵从东侧抄过去。
白璃跟在他身后,绣鞋尖踢着碎石,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光团上。
沈清欢的琵琶声陡然拔高,第二根弦震颤如雷,云无咎的触须突然软了半截,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在底下!\"白璃突然抬手比划,指尖点向光团底部。
孙勇士的长枪\"当\"地戳过去,火星子溅起半人高——光团底部密密麻麻爬着金色符文,像群活过来的小蛇。
蔡工匠的烙铁终于砸了下去。
\"嗤——\"
金铁相击的锐响混着琵琶的裂帛之音,光团猛地晃了晃,符文开始闪烁不定。
沈清欢的手指在弦上翻飞,第三根弦崩断时,她尝到了喉头的甜腥——是血,但比那年上元节的蜜饯更甜,甜得她眼眶发热。
\"快!\"她对着白璃喊,\"砸中间那个!\"
白璃抄起孙勇士的长枪,枪头对准最大的符文。
沈清欢的琵琶声突然转柔,像春风化雪,云无咎的触须竟跟着晃了晃——那是\"天音琵琶\"的预知在起作用,她看清了他下一刻的动作。
\"叮!\"
长枪头精准戳进符文中心,光团\"轰\"地炸出刺目金光。
沈清欢眯起眼,看见云无咎的脸在光中扭曲,他的左袖被烧出个洞,露出底下青黑的经脉——那是被光团力量反噬的痕迹。
\"成了!\"蔡工匠举着冒烟的烙铁大笑,\"这光团要碎——\"
他的话被一声怒吼截断。
云无咎突然仰天长啸,周身的黑暗力量像活过来的黑雾,瞬间裹住了光团。
他的眼睛变成幽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你们以为破了光团就能赢?\"他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擦,\"孤的力量,是萧太后给的!
是这天下最......\"
\"住口!\"沈清欢的琵琶弦全部崩断,她抓起断弦就甩过去,\"萧太后的棋,我早该掀了!\"
断弦擦着云无咎的脸飞过,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但下一刻,黑雾裹着他冲向白璃和孙勇士——他们正背靠背站在光团前,长枪上还沾着符文的金粉。
\"白璃!\"沈清欢踉跄着要冲过去,却被司墨死死抱住。
\"清欢!\"司墨的声音带着后怕,\"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她看着白璃举起长枪,枪杆在黑雾里发出咯吱的响声;看着孙勇士把卢士兵护在身后,后背的铠甲被抓出五道血痕;看着光团的裂痕正在慢慢愈合,金粉重新爬回符文......
\"司墨。\"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你说过要护我周全。\"
\"我护。\"司墨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但现在,我要护的是整个长安。\"
沈清欢望着陷入困境的白璃和孙勇士,耳中是他们模糊的喊杀声,是云无咎的狞笑,是光团重新亮起的嗡鸣。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住琵琶的断弦,血珠顺着弦线滴在地上,开出一串小红花。
月亮还挂在天上,淡淡的,像团雾。
但她能看见,雾后面藏着的月亮,正在慢慢变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