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血里。
玄阴晶碎裂的齑粉还在空中飘着,像一团幽蓝的雾,沾在她鬓角的血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云无咎的笑声撞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带着几分癫狂:“沈清欢,你当这是戏台唱曲?玄阴晶的怨气能绞碎十重琵琶骨!”他踩着满地断剑逼近,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那柄染血的匕首——正是前日刺杀刘将军时用的。
司墨的剑横在两人中间,剑锋嗡鸣如龙吟。
他左手扣住沈清欢手腕,能摸到那脉搏跳得像濒死的蝶:“清欢,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司墨,你记得我第一次弹《惊鸿曲》时吗?”沈清欢仰头看他,眼尾的红血丝像两簇小火焰,“你说我指尖在发抖,可最后满座宾客都跪了。”她抽回手,琵琶弦擦过掌心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冷气,“那时我就知道,发抖的手,也能弹出要人命的调子。”
远处传来金铁交击声——刘将军的援军到了,可云无咎的暗卫早把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侍卫的刀砍翻第三个刺客,鲜血溅在沈清欢脚边,她却盯着脚边那片碎晶。
有什么在记忆里翻涌。
那是十二岁在寒水阁,老琴师临终前塞给她的半本残卷。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琵琶与水晶交缠的图,批注是:“音为引,晶为媒,怨气化清音,方得合一。”当时她只当是疯话,直到方才玄阴晶的力量顺着琵琶往身体里钻时,那半本残卷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白璃!”她突然喊。
哑女绣娘正蹲在角落,用银线缠着铜盆的边缘——方才她扶过的铜盆,此刻被她用绣绷上拆下来的丝线一圈圈绕紧。
听见呼唤,白璃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手指快速比画:“我在做共鸣阵,阿姊说过,铜器遇音会震。”
沈清欢笑了。
她早该想到的,白璃虽不能言,却能听出最细微的弦音变化。
前日她抱怨琵琶裂了音不准,白璃夜里就偷偷用绣线给琴箱绷了层茧——此刻那层茧正泛着淡金色的光,像给琵琶裹了层软甲。
“云无咎改了玄阴晶的频率。”她突然提高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但天音琵琶已经吞了他半成怨气!”她指尖轻轻划过琵琶上的裂纹,那裂痕竟泛起幽蓝的光,“现在需要引着琵琶和残晶再共鸣一次,频率对上,就能……”
“就能要了我的命?”云无咎突然甩袖,三枚透骨钉破空而来!
司墨旋身挥剑,钉尖擦着沈清欢耳侧飞过,钉进身后的石墩,“小贱人,你当本公子是任你摆弄的琴谱?”他身后的魏先锋挥着狼牙棒冲过来,何军师的羽扇一摇,暗卫们竟分成三队,一队缠住刘将军的援军,一队去砍白璃的铜盆,剩下的直取沈清欢!
“护好白璃的阵!”司墨的剑划出银弧,砍翻两个冲过来的暗卫,“清欢,你只有半柱香!”
沈清欢退到演武场中央,琵琶横在膝上。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快得几乎要和玄阴晶残粉的颤动频率重合。
白璃的铜盆被秦侍卫护在身后,那银线缠着的铜盆突然发出嗡鸣——是白璃用绣针轻敲盆沿,在给她打拍子。
“来了。”她低喃。
第一声弦音像冰棱坠地。
琵琶裂了的地方渗出淡蓝光晕,那是方才吸收的玄阴晶力量。
沈清欢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弦里,第二声、第三声……调子越来越高,像山涧的泉突然跌进悬崖,溅起的水花里裹着碎冰。
她能看见玄阴晶的残粉在空气中打着旋,跟着弦音的节奏跳舞——它们在找共鸣点,找一个能让怨气倾泻的出口。
“快断她的弦!”云无咎吼。
魏先锋的狼牙棒带着风声砸来,司墨的剑迎上去,“当啷”一声,火星溅了司墨一脸。
王侍卫的刀砍在魏先锋后颈,却被对方的锁子甲弹开,反震得虎口发麻。
刘将军的长枪挑翻三个暗卫,却被何军师的迷烟呛得咳嗽——那烟里掺了曼陀罗,能让人听见幻音。
但沈清欢听不见这些。
她的世界里只有琵琶声,和玄阴晶残粉的震颤。
那些残粉原本是幽蓝的,此刻却随着弦音泛起暖金色,像被阳光吻过的雾。
她想起老琴师说过的话:“怨气不是脏东西,是未说尽的话。”此刻那些话正顺着弦音往琵琶里钻,带着母亲临终前的呜咽,带着被云无咎灭口的乐女们的哭嚎,带着卢士兵被灌下迷药前的呐喊——他们都在说:“替我们讨个公道。”
“够了。”沈清欢突然咬破舌尖,鲜血溅在琵琶上。
弦音骤变。
原本清亮的调子突然沉下去,像古寺的钟撞破晨雾,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疼。
玄阴晶的残粉“轰”地聚成一团,比之前更亮更纯的光团,裹着琵琶上的蓝光,开始缓缓旋转。
白璃的铜盆共鸣得更剧烈了,银线绷得笔直,秦侍卫不得不伸手扶住,怕它震得飞起来。
云无咎的脸白了。
他终于看出不对——玄阴晶本是聚怨气的邪物,可此刻那些怨气竟在被琵琶净化!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何军师的羽扇:“不可能……这是玄阴晶!是能绞碎神魂的……”
“能绞碎神魂的,从来不是水晶。”沈清欢的声音混着弦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是人心。”
光团越转越快,琵琶上的裂纹开始愈合。
沈清欢感觉有暖流从琵琶往四肢百骸涌,之前被反震的伤竟在慢慢好转。
她知道,这是音晶合一的征兆——琵琶在吸收水晶的力量,同时用自身的“天音”净化那些怨气。
当两者完全融合时,玄阴晶的邪性会被彻底抹去,变成能操控音律的至宝。
“拦住她!”云无咎突然抽出腰间匕首,竟不顾暗卫的死活,踩着同伴的尸体冲过来!
魏先锋的狼牙棒砸偏了司墨的剑,王侍卫的刀砍在他肩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红着眼往沈清欢扑——他要在音晶合一前毁掉琵琶!
司墨的瞳孔骤缩。
他挥剑砍翻最后一个挡路的暗卫,却被魏先锋缠住,只能大喊:“清欢!”
沈清欢的指尖在弦上飞掠。
最后一个音拔地而起,像凤凰破火,带着裂帛般的锐响。
光团“轰”地裹住琵琶,水晶残粉与琵琶上的木纹完美融合,发出璀璨的金光——音晶合一,成了!
可云无咎的匕首已经到了眼前。
沈清欢甚至能看见匕首上的血珠,听见云无咎的喘息:“去死!”
她想躲,可方才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怔怔望着那抹寒芒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影闪过。
是司墨。
他不知何时甩开了魏先锋,用身体挡在沈清欢面前。
匕首刺进他左肩的声音很闷,像扎进浸了水的棉絮。
司墨闷哼一声,反手抓住云无咎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腕骨断裂的声音比琵琶声还响。
云无咎痛得松开匕首,踉跄着后退。
司墨的血滴在沈清欢手背上,烫得她一颤。
她抬头看他,他却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我就说……你弹完这曲,该换我护着你了。”
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
玄阴晶的光彻底消散,云无咎的暗卫被援军围了个严实。
刘将军的长枪抵在云无咎喉间,何军师的羽扇掉在地上,魏先锋被王侍卫踹翻在地,吐着血。
白璃跑过来,用帕子给司墨按伤口,秦侍卫捡起云无咎的匕首,递给沈清欢。
“阿姊。”白璃比划,“结束了吗?”
沈清欢摸着融合后的琵琶,能感觉到里面流转的力量,比之前更醇厚,更温暖。
她抬头看向云无咎,他正盯着她怀里的琵琶,眼神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死鱼。
“还没。”她轻声说。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陈公公的马车?
不,陈公公早被云无咎收买了。
那马蹄声里带着铁蹄扣地的脆响,是禁军的制式马具。
沈清欢望着演武场的出口,看见尘土扬起,露出为首那人的玄色披风——是皇帝的车架?
可不对,车架旁跟着的,是刘刺客的身影!
云无咎突然笑了,笑得浑身发抖:“沈清欢,你以为赢了?”他咳着血,手指指向出口,“皇帝在我车里,刘刺客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你音晶合一又如何?等皇帝一死,这天下还是我的!”
沈清欢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尘土中,那辆裹着明黄车帘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半张苍白的脸——是皇帝!
而车帘后,一道寒光闪过,是刘刺客的刀,正抵在皇帝喉结上。
她怀里的琵琶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像在提醒她什么。
沈清欢望着逼近的马车,又望着怀里融合后的天音琵琶,突然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