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从陕西回来后的第三个月,第一场雪就覆盖了整个城市。我坐在潘家园\"聚宝轩\"的柜台后面,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里摩挲着一枚新得的青铜钱——这是大金牙生前最喜欢的\"大观通宝\",我从他老娘的箱子里讨来留作纪念的。
\"胡爷,您看这物件...\"店主老赵搓着手,欲言又止地指着柜台上的一面铜镜。
我收回思绪,拿起铜镜细看。镜面已经氧化得模糊不清,但背面雕刻的纹路却很特别——是一幅山水图,中央有个醒目的山洞图案,与龙岭迷窟的入口有几分相似。
\"哪来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陕西那边,一个老农送来的。\"老赵压低声音,\"说是从塌陷的山洞里捡的。\"
我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多少钱?\"
\"胡爷要是喜欢,这个数...\"老赵比了个手势。
我刚要还价,店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夹着雪花卷入室内。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杖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请问,是胡八一先生吗?\"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却让我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我是。\"我放下铜镜,暗自戒备。
男人从口袋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我:\"陈长青,考古研究所特别顾问。冒昧打扰,是想请教您一些关于龙岭迷窟的事情。\"
我的手指僵住了。龙岭之行后,我和王胖子对外的说法只是普通的考古探险,大金牙意外遇难,胡莉杨下落不明。官方记录上,这只是一起不幸的事故。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
\"您认错人了。\"我把名片推回去,\"我只是个倒腾古玩的。\"
陈长青微微一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柜台上:\"胡先生,认识这个吗?\"
照片上是一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半个眼睛图案,瞳孔处镶嵌着红色物质——与胡莉杨那颗血玉珠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我强作镇定地问。
\"龙岭迷窟出土的文物,上个月在陕西文物局的仓库里突然出现的。\"陈长青推了推眼镜,\"更奇怪的是,仓库记录显示,这件文物二十年前就已经登记在册了。\"
我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二十年前,正是胡莉杨父亲那支考古队进入迷窟的时间。
\"陈先生,我对这些没兴趣。\"我站起身准备送客。
陈长青不慌不忙地又取出一张照片:\"那这个呢?\"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她站在某个山洞入口处,长发及肩,左肩衣服上隐约可见一个红色斑点——像是泪痣。
我的心脏几乎停跳:\"胡莉杨?\"
\"看来胡先生确实认识。\"陈长青收起照片,\"这张照片是三天前在龙岭附近拍的。胡小姐似乎还活着,而且...回到了迷窟。\"
雪越下越大。我坐在王府井附近的一家茶馆包厢里,对面是气定神闲的陈长青。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却驱散不了我骨子里的寒意。
\"胡先生不必紧张。\"陈长青给我倒了杯热茶,\"我不是官方的人,只是个对神秘现象感兴趣的学者。\"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直接问道。
陈长青从手杖顶端取下那个眼睛雕饰,放在桌上:\"认识这个吗?\"
我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普通装饰,而是一块古老的玉璧,上面刻着星图——与胡莉杨当初给我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完整无缺。
\"这是...\"
\"星引,摸金校尉寻找大墓的指引之物。\"陈长青轻声道,\"胡先生的那块应该已经毁在迷窟里了吧?\"
我猛地站起身:\"你是谁?\"
\"一个朋友。\"陈长青示意我坐下,\"胡先生,您以为龙岭迷窟的事情结束了吗?不,它才刚刚开始。\"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十几个穿着民国服饰的人站在某个山洞前,其中一人格外醒目——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与今天老赵店里的那面一模一样。
\"1923年,陕西凤翔。\"陈长青指着照片,\"第一支有记录的探险队进入龙岭迷窟,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带回了这面铜镜和一块血玉。\"
我翻看下面的文件,全是不同时期的探险记录:1937年日军勘探队、1952年地质考察队、1976年考古队...最后一页是胡莉杨父亲那支队伍的名单,时间是1999年。
\"每隔二十三年,就有人进入迷窟。\"陈长青的声音低沉下来,\"而且总是在冬至前后。\"
我心头一震。算算时间,从胡莉杨父亲那支队伍到现在,正好二十三年。
\"你想说什么?\"
\"门又要开了。\"陈长青直视我的眼睛,\"胡小姐回去不是偶然,她是被召唤的。而您,胡先生,您胸前的摸金符虽然留在了门里,但您与门的联系并没有断。\"
我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那里空荡荡的。自从龙岭回来后,我时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青铜门前,门上的摸金符微微发光,而门缝里渗出丝丝黑雾...
\"陈先生,恕我直言。\"我放下茶杯,\"如果你是想组织人去龙岭'探险',我没兴趣。\"
陈长青摇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来警告您的。门一旦开启,第一个被找上的就是曾经封印过它的人——您,胡先生。\"
他递给我一张火车票:\"明天下午三点,开往西安。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来找我。如果不去...\"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也请您离开北京一段时间。\"
离开茶馆时,雪已经停了,但寒意更甚。我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冷风从背后袭来,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八...一...\"
我猛地回头,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串奇怪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那脚印细长扭曲,像是某种多趾生物留下的,而且没有来路,仿佛凭空出现在我身后。
王胖子听了我的讲述后,在屋里来回踱步,像只困兽。
\"这姓陈的肯定有问题!\"他咬牙切齿地说,\"什么二十三年一个周期,什么门又要开了,吓唬谁呢!\"
我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那枚\"大观通宝\":\"但他有星引,还知道摸金符的事...\"
\"老胡!\"王胖子突然停下脚步,\"你该不会真想去吧?大金牙的仇还没报够吗?胡莉杨...胡莉杨说不定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我们都清楚,在那样的环境下,胡莉杨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张照片又怎么解释?那个背影确实像极了她。
\"胖子,你还记得我们逃出迷窟时的情形吗?\"我突然问道。
\"当然记得!你抱着胡莉杨的...的遗体冲出来,然后就晕过去了。\"
我摇摇头:\"不,我是说更早之前。胡莉杨跳进门里之前,她说了什么?\"
王胖子皱眉回忆:\"她说...她把心口的血玉放进去了?\"
\"对,但还有一句——'门还是开了,因为...'\"我盯着王胖子,\"她没说完,但我觉得她想说的是'因为不够'。\"
\"什么不够?\"
\"血玉不够。\"我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笔记,这是我从龙岭回来后整理的,\"你看,胡莉杨父亲当年找到了十一颗血玉,我们见到门上已经有十一颗嵌着,胡莉杨的是第十二颗。按理说十二颗齐了,门应该被封住才对,但它反而开了。\"
王胖子一脸茫然:\"所以呢?\"
\"所以血玉不是用来封门的,而是开门的钥匙!\"我翻到笔记的某一页,\"胡莉杨可能发现了这点,才跳进门里,用某种方法从内部封印了门。\"
王胖子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她把自己当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我没有回答,因为胸口的旧伤突然剧痛起来——那是被变异村长抓伤的地方,早已愈合,此刻却像被火烧一样疼。我扯开衣领,惊恐地发现原本已经消失的黑色血管纹路又出现了,正从伤疤处向四周蔓延。
\"老胡!你的伤!\"王胖子惊呼。
我冲到镜子前,看到更可怕的一幕——我的瞳孔正在变黑,就像那些被附身的村民一样!
\"镜子...遮住镜子!\"我嘶吼道。
王胖子手忙脚乱地用床单盖住穿衣镜,然后扶我坐下:\"老胡,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长青说得对...\"我喘着粗气,\"门和我之间的联系没断...它在召唤我...\"
疼痛持续了约莫十分钟才慢慢消退,但那些黑色纹路依然清晰可见。王胖子翻箱倒柜找出当初剩下的\"阳魂丹\",我服下后感觉稍好一些,但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胖子,帮我个忙。\"我下定决心,\"去查查这个陈长青的底细。\"
王胖子点点头:\"你打算去见他?\"
\"不,我要先去找另一个人。\"我翻开电话本,\"还记得老周说的'圣女'传说吗?胡莉杨背上的那些眼睛图案,村里人说是'背眼圣女'的标记。我想知道这个传说的源头。\"
电话接通后,我联系了陕西当地的一个朋友,委托他查访\"背眼圣女\"的民间传说。挂断电话后,我和王胖子决定分头行动——他去调查陈长青,我去拜访一位研究古代巫术的老教授。
临出门前,王胖子突然叫住我:\"老胡,如果...我是说如果,胡莉杨真的还活着...\"
\"那她就不是原来的胡莉杨了。\"我打断他,\"门里的东西会模仿它见过的人形,但本质已经变了。\"
王胖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北大历史系的季教授是研究商周巫术的权威,也是我师父的旧友。他的办公室堆满了古籍和文物,几乎无处下脚。
\"小胡啊,好久不见。\"季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听说你去陕西倒斗...呃,考古去了?\"
我苦笑一下,没有纠正他的口误:\"季老,我想请教您关于'活人祭'的事。\"
老教授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哟,这可是冷门学问。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编了个研究民间传说的理由,然后描述了一些龙岭迷窟里见到的符号和布局,当然隐去了具体地点和时间。
季教授越听表情越严肃,最后干脆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小胡,你遇到的不是普通'活人祭',而是'饲门'仪式。\"
\"饲门?\"
老教授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卷竹简复制品:\"这是西周早期的占卜记录,记载了一种特殊祭祀——用十二个特殊命格之人的心头血炼制血玉,用来喂养'门'后的某种存在。\"
我后背一阵发凉:\"门后是什么?\"
\"记录语焉不详,只说是'古神之裔'。\"季教授指着竹简上的一段文字,\"这种祭祀每隔二十三年就要进行一次,否则'门'就会打开,里面的东西会出来觅食。\"
二十三年的周期!和陈长青说的一模一样!
\"怎么才能永久封住门?\"我急切地问。
季教授摇摇头:\"记载上说,除非用'钥匙'从内部反锁。但什么是'钥匙',怎么反锁,都没说清楚。\"
他忽然压低声音:\"小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过这种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季教授长叹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你师父当年留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问起'饲门'的事,就交给你。\"
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半个符号——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这是...\"
\"你师父说,这是'守门人'的标记。\"季教授神色凝重,\"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眼不为目,玉不为石,门不为界'。\"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谜语般的话,突然想到胡莉杨背上的那些眼睛图案,以及她胸前的血玉珠...
离开北大时,天已经黑了。我站在公交站台等车,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转头看去,马路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发及肩,左眼角一颗泪痣,正是胡莉杨!
她穿着我们初次见面时那件米色风衣,静静地望着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想冲过去,但一辆卡车呼啸而过,等车流过去后,对面已经空无一人。
手机突然响起,是王胖子:\"老胡!查到了!那个陈长青根本不是考古所的!他的真实身份是——\"
通话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杂音中隐约能听出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胡...八...一...\"
我立刻拦了辆出租车赶往王胖子家。路上,我反复回想刚才看到的\"胡莉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的风衣太干净了,就像新的一样。而真正的胡莉杨那件风衣,早在迷窟里就被血和泥浆浸透了...
王胖子的公寓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墙上溅满了血迹,地上散落着文件和照片。
\"胖子!\"我大喊一声,冲进卧室。
王胖子倒在床边,额头一道伤口还在渗血,但呼吸尚存。我连忙扶他起来,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老胡...快跑...他们不是人...\"
\"谁干的?陈长青?\"
王胖子摇摇头,艰难地指向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我捡起一看,是几张监控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陈长青和一个女子走在一起——那女子穿着米色风衣,左眼角一颗泪痣,正是胡莉杨!
\"这不可能...\"我喃喃道。
\"他们...昨晚拍的...\"王胖子挣扎着坐起来,\"陈长青二十年前...就该死了...他是...胡莉杨父亲那支队伍的...唯一幸存者...\"
我如遭雷击。如果陈长青是二十年前那支队伍的成员,现在至少该有五十多岁了,但今天见到的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他还带了...这个...\"王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布,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门需要新的守门人\"。
我帮王胖子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收拾散落的文件。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支考古队的合影,背景是龙岭,队伍最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根乌木手杖,杖头雕刻着眼睛图案。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9年12月,以及一行小字:\"陈长青、胡云轩考古队留念\"。
胡云轩——胡莉杨的父亲!
\"胖子,我们必须离开北京。\"我迅速做出决定,\"陈长青和那个'胡莉杨'明显是在引我们去龙岭。\"
\"为什么?\"王胖子虚弱地问。
\"因为...\"我摸向胸口的黑色纹路,\"门需要新的守门人,而我已经被标记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伴随着手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我和王胖子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我们门前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