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常在此游乐,尽管他们未必有能力进入消费。
因人流众多,楼外的小摊贩渐渐占据此地。
于是,这儿成了京城里最繁华的所在。
范复粹带着随从,来到齐明楼的顶层。
通常,齐明楼的顶层不对外开放,即便有钱也进不去。
人人都知道这座楼属于谁,自然也没人敢贸然闯入。
要预订顶层,必须与范复粹相识,或经他许可之人,否则平常只有他独自使用。
他怀着忧虑走进去,随从熟门熟路地带他上了顶层。
以现代测量,齐明楼约有二十米高。
对古人而言,这样的高度已属罕见。
站在顶层,范复粹俯瞰京城。
近处,张灯结彩,人们仍沉浸在喜悦之中。
毕竟,反贼首领已被太子击败,他们自是欢欣鼓舞。
但眺望远方,则漆黑一片。
在这黑暗里,潜藏着无数危险与罪恶。
京城正是这样一个界限分明的城市。
并非无人试图整治,只是眼下所有大问题都集中在反贼与建奴身上,连皇帝都无暇顾及,又怎会有人关注?
没多久,一个身影已登顶而上。
是户部尚书刘传启,以及兵部尚书齐柳年。
二人神情同样沉重。
他们同属东林党。
“二位,请坐。”
范复粹依旧凝视着远方的昏暗,不曾回头。
齐柳年性子急躁,站起来说道:“范大人,都到这地步了,您还在赏景?”
“还能怎样?”
“总得想想办法!咱们心里清楚,太子是何等人物,就是个愣头青,又极严苛,一旦他查起来,咱们可就麻烦了。”
齐柳年的埋怨让范复粹保持沉默。
旁边的刘传启也一言未发,他比谁都焦虑。
毕竟,这商税法规最初出自户部。
待会查账是免不了的,若查出点什么,首先遭殃的就是他刘传启。
三人陷入沉寂,直至菜肴端上桌。
小二原打算介绍菜品,但见三位贵客皆默默无言,气氛沉重,便明智地闭口不提。
“三位大人,菜已上齐,请慢用。”
这是小二唯一说的话,说完便退下。
楼下张灯结彩,楼上却暗流涌动。
夏日天气如孩童之面,变幻莫测。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际,不知何时,一声惊雷划破长空。
楼下行人脚步加快,都想赶在雨前回家,免得被困。
然而他们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在这个多旱的时节,一场雨承载了多少期盼。
渐渐地,人影稀疏,灯火阑珊。
京城里暗了下来,唯有齐明楼的微弱烛光犹存。
三人中一人站着,其余二人坐着。
桌上饭菜原封不动,他们眉头紧锁,各自思索。
又是一阵雷鸣,惨白的光映出范复粹扭曲的脸庞。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酒壶,拔开盖子,不管不顾地畅饮。
喝尽壶中酒,将空壶摔在地上,目光锐利。
“动手吧!”范复粹说道。
当日,朱慈烺早早起床。
穿戴整齐后,便与曹彰离开东宫。
先是去乾清宫向父皇问安,再给母后请安。
最后,也没忘了去看望那位可怜的妹妹。
那次事件后,朱慈烺安然无恙,然而朱媺娖却被软禁起来,两年内不得外出。
这样的惩罚或许过重了些,但对皇家而言,朱媺娖的行为确实让注重体面的亡国非常不满。
幸运的是,她衣食无忧,生活依旧充实。
然而,当朱慈烺去到她的寝宫时,却发现这丫头愁眉苦脸的。
“皇兄,我的书快看完了,我想继续读书。”朱媺娖说道。
“你书架上的书都读完了吗?”朱慈烺惊讶地问。
朱媺娖的寝宫里设有一个巨大的书架,里面收藏了众多书籍。
谁知朱媺娖听后急忙摇头道:“皇兄,那些书我一点也不想再看了,什么女德、女工、女红……”
听了这话,朱慈烺明白了。
“好,我为你出宫找些别的书来看。”
这一天,朱慈烺要去户部办事。
推行新律法前,必定要对相关事务进行细致的研究。
如果考虑不周,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不是朱慈烺希望看到的,毕竟大明的未来也与他息息相关。
虽然他并不热衷于做皇帝,但既然已经身在其位,又有外力相助,他便决心承担起这份责任。
京城的户部不在皇城内部,而是在皇城之外。
不过,距离皇城也不算太远。
在大明门附近,距离皇宫大约七千步。
原本曹彰打算用轿子来接送太子,按照规矩,太子出行需用八抬大轿。
但朱慈烺拒绝了这种可能让自己出丑的方式,尽管在当时人看来这是一种荣耀,但他并不认同。
“便装出行。”朱慈烺说道。
于是,两人只带着令牌,从侧门悄然离开。
刚到门口,几位守城官员跪拜在地上。
“参见太子。”
朱慈烺点头示意,正要迈步走过,忽然面前的士兵站起身,走到朱慈烺面前跪下说道:“太子出行,请务必注意安全。”
说着,递上一张纸条。
由于朱慈烺没有让他们起身,其他的士兵自然低着头,完全看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流。
朱慈烺看了看眼前的士兵一眼,点了点头,跨过对方出了侧门。
等到距离够远了,他才展开手中的纸条。
上面写着:“昨日范、齐、刘三人曾在齐明楼顶层相聚,彻夜未归。”
简短的话语间,朱慈烺已心领神会。
他将那张纸条紧握于掌心,越攥越紧,直至化作细碎的残片。
临近护城河时,顺手一抛,瞬间被流水吞没。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户部。
户部占地广阔,这里不仅是户部的领地,还有吏部、工部、礼部、钦天监等众多机构。
而与户部遥相对应的,则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督府。
一文一武,这片区域几乎容纳了六部及部分职能单位。
户部尚书刘传启早已在门口等候朱慈烺,见到太子前来,赶忙跪下行礼。
“太子千岁。”
“起来吧。”朱慈烺嘴角含笑。
然而,他对眼前这位老者,笑意虽存,戒备却深。
昨夜与范复粹在齐明楼共度整晚,难道真能推心置腹?
显然不可能,他们定是在商议如何应对自己。
此刻,户部在朱慈烺眼中竟显得阴沉压抑。
胆量无边,这是朱慈烺对他们的评价。
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必会有所反应,首先便是遮掩。
朱慈烺料想,即将查看的账目必然修饰得极为精致。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总会露出破绽。
到那时,他们或许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届时,无论朱慈烺的身份如何尊贵,哪怕是太子,他们也敢冒犯。
纵使朱慈烺勇猛如项羽,战场驰骋自如,也不能保证无懈可击。
思索片刻,发现兵马指挥使曹彰就在不远处。
“曹彰,去叫两人一同入内。”
不多时,王东辉出现在朱慈烺面前。
“太子!”
这是王东辉第五次见到朱慈烺,其中有两次是在朱慈烺出征之时。
另外三次,一次是他亲眼目睹赵虎被杀,一次是上回太子惩治歹徒灾民。
今日是第五次见面。
“太子召我何事?”王东辉疑惑地问。
“无事,随我去户部核查账目。”
“啊?”王东辉满脸惊愕。
不仅王东辉困惑,现场所有人皆是一头雾水。
刘传启更是额头冒汗。
并非他真的有何举动,而是担心朱慈烺察觉到什么端倪。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做出逾矩之事。
原本应谨慎行事的朱慈烺,却忽然变得张扬起来。
周围几个部门得知太子驾临后,这里的安全等级骤然提升了几级。
当朱慈烺踏入户部时,面对堆积如山的账簿,陷入沉思。
一个瘦削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曾在朝堂上见过此人。
不曾想,他竟是户部左侍郎。
“殿下万安,此乃总舵所在,您所需查询的全在这里。”
户部的账簿繁多,记载的不仅是赋税详情。
天底下所有人的户籍状况,土地受灾记录,都集中于此。
户部不止总舵,另有金舵、支舵、仓舵。
朱慈烺明白,他的重点应在金舵与仓舵。
金舵记录着除地税外的各类税项收入,如库存、市舶司、铸币、茶盐税等。
而仓舵,则管理漕运粮草、军粮储备及其他杂项粮草。
这些,才是朱慈烺真正关注的内容。
当然,朱慈烺不会亲自去翻阅这些。
“七日之内,我要金舵与仓舵的总计。”朱慈烺直截了当地说道。
刘传启听到这句话时,又是一阵冷汗。
他原以为,身为太子的朱慈烺对户部这些复杂的机构并不熟悉。
以为只要给他看看总舵的信息即可,即便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曾想,朱慈烺一开口就要金舵与仓舵的数据总和。
“我会让周延儒监督此事,确保真实无误,我也会每日亲自抽查,刘尚书,开始吧。”朱慈烺冷冷地说。
推行商税,已是箭在弦上。
推行前,自然需要调研。
因此查阅户部资料也是必要的步骤。
然而,将这些事务交由下属处理后,朱慈烺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处理。
此前全体官员捐献了八千两银子,户部尚余三万两。
合计下来,共有三万八千两。
朱慈烺必须首先确认,户部是否真的仅剩这三万两。
周延儒很快带领一队人马,再加上户部提供的协助人员,开始全面核查账目。
经过一番简单的核查,户部的账目确实只有三万两,一分不少,一分不多。而粮仓中,仅剩十万石存粮。大明朝的国库,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然而,城外的灾民还需妥善安置。
将户部的各项事务井然有序地安排妥当后,朱慈烺带着这笔银子先行展开赈灾行动。
灾民们每日在外城区徘徊,在京城内始终如同一颗潜伏的隐患。
城外灾民的需求更为迫切,于是朱慈烺拨出部分粮食,在城外搭建起一座粥棚。
所有流程,这一回全由朱慈烺亲力亲为。
确保没有丝毫疏漏,以及各环节无懈可击。
赈灾消息传出后,城外的灾民起初还不敢相信。
朝廷正忙于应对叛军和外敌,几乎快要忘记城外还有饥民。
这也正是为何灾民一直想方设法闯入城内。
城内尚存一线生机,城外却几乎等同于死亡。
因此,当灾民听说城门处设有赈灾时,依旧心存疑虑。
直到亲眼见到城门口的粥棚,他们才彻底信服。
朱慈烺站在远处,无人知晓其身份。
曹彰在一旁说道:“殿下,粥棚已建好,剩下的事务交给手下便可,此处暑气逼人,咱们先退下吧。”
“再等等。”朱慈烺答道。
他望向城内,目标是将城中的灾民也吸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