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的老人,蹒跚到萧熠马前扑通跪下,“军爷,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都是关中跑来的灾民,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一口饭了,都要饿死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不停的作揖,额头触底,花白的头发上都是麦秸和芦苇……
后面的灾民跟着他齐齐跪下,神情木然,只是一下下磕头。
萧熠翻身下马,看向一旁的路平,路平拱手道:“王爷,今年关中大旱,朝廷已经派了赈灾的官员下去了。”
“那为何还有这么多流民?”
那老人又是一拜,“军爷有所不知,是有赈灾的粮食,可是,层层盘剥,根本到不了我们嘴里啊。要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远离故土,流离失所。”
萧熠静默片刻,“路平,车上的粮食一半分给灾民。”
“殿下,如果分了,恐怕我们撑不到雁门关啊。”
“本殿下的话不管用吗?!”萧熠忽然怒甩下马鞭,“年年守边关,年年见流民,什么时候,才能人人有饭吃!”
“殿下,殿下,殿下救命啊……”跪在地上灾民不停地磕头,萧熠俯身搀起前面的老者……
温初颜坐在马车上,视线落在萧熠马鞭扬起的尘土上,而后,又锁在他身上,这样的话,她爹爹也说过。
有一年,她从云隐山回来,爹爹和她团聚了两天,就赶去河西关。
分别前,他望着北方感慨,“哎,这一路上不知道又要遇到多少流离失所的人,爹爹守着边关,是为了让他们在关内饿死吗?!”
那是第一次,温初颜觉得无所不能爹爹好像有些老了,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变多了,握着缰绳的手也没那么有力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理解爹爹话里的心酸和无奈,而重活一世的此刻,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
她下了马车,看路平指挥亲卫给流民分吃的,而萧熠站在一旁,一脸肃然。
温初颜只淡漠的扫他一眼,便别开视线,看向灾民。
那群人伸着破碗围着,外围一个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一边,想上前,似乎又不敢的样子。
温初颜看的难过,缓步走过去,看着那孩子破破烂烂的衣裳,赤着脚,几个脚指头都黑的看不出来本来的样子了。
“多大了?”
那孩子低着头,不回答。
温初颜又说,“不怕,多大了?”
那孩子摇摇头,“不知道。”
温初颜默了默,又问,“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缓缓抬起头,一对黑溜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糖豆。”
“糖豆?”
温初颜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蓦然间就想到她夭折的五哥,他要是长到这么大,也是这个样子吧。
上一世,她去雁门关时,没有遇到过这个孩子,也没有遇到这样一批灾民,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既然她遇到了,就不能不管。
她拍拍孩子瘦削的肩膀,“好名字。”
那孩子羞涩一笑,露出一个小梨涡,“娘说,希望我以后的日子都像糖一样甜。”
温初颜点头,“是,你以后的日子会像糖一样甜。”
“跟着我走吧。”
她起身,看向秋菊,“给他找身衣裳,洗个澡。”
“是,姑娘。”
温初颜看向雁门关的方向,想,老天给了她一命,让她重活一回,她要竭力救下更多人,让他们活着,好好活着。
接下来的路走的有些沉重,一直等他们的马蹄离开好久,那群人还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他们吃了这一顿,那下一顿呢?”秋菊忍不住问。
糖豆说,“吃一顿能挨好久的。”
秋菊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春燕叹一声,摸了摸糖豆的头。
他洗干净了,是个顶好看的孩子,只是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袖子和裤腿卷了好几层。
他的小手一直在衣服上摸来去,摸完就呵呵笑着看众人……
温初颜心里堵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她掀开车帘,脚尖一点飞跃到一旁的奔霄背上,萧熠看她,“怎么不坐马车了?”
“我想看看大虞的万里江山!”
“驾!”温初颜绝尘而去。
萧熠听在耳中,却只觉讽刺。
他是皇子,却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无能为力。
大虞从头到脚都烂透了,贪墨横行,百姓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欺凌蹂躏。
他心中气闷,扬起马鞭追了上去。
荒凉的官道上,两匹马并驾齐驱,很快就只剩两个小点。
温初颜故意放慢了速度,否则就凭萧熠那匹惊风,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的奔霄。
她侧眸看萧熠,微微曲起右臂,要是一刀结果了他,还会有后来的事情吗?
只是杀了一个萧熠,还有萧润,萧成,萧怀瑾,萧家的皇子多了去了,杀一个不顶用。
萧熠扭头看她,“你马骑得不错。”
温初颜冷冷一笑,“我的功夫更好!”
萧熠微怔,就见温初颜一夹马肚,双臂扬起缰绳,坐下骏马长啸一声,绝尘而去,
萧熠看着逐渐变小的人影,不由的放缓速度,他的马是不追上她的。
哎,功夫不如她,连座下的马也不如她。
他扬起马鞭打了下马屁股,“你也这么没用!”
马儿扬起脖子嘶鸣一声,任命的狂奔而去。
北行的路无聊而沉闷,一路流民不断,随行带的物资越分越少,待待至螺洲城时,他们已经弹尽粮绝。
温初颜拿出银两让人去购买粮草物资,可劲的买,能买多买多少,反正到雁门关一样没有。
银两都是温初颜出的,萧熠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他想到成亲那天说的话,不觉臊的要命,趁没人的时候,很郑重的向温初颜道谢。
温初颜淡淡的道:“你不必谢我,我不是给你买的,是给边疆上阵杀敌的将士,是给流离失所的大虞百姓,你要是想谢我,倒不如在沙场上多砍几个蛮夷。”
一句话将萧熠说的更加无地自容,他默了默说:“是为夫没用。”
温初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盯着他道:“殿下是要为沈姨娘守身如玉的,以后“为夫”这两个字就别说了,平白让人误会。”
萧熠一张俊脸黑红交加,好一会才冷声道:“温姑娘说的对,是我造次了。”
说完就甩袖而去,温初颜冷笑两声,带着小糖豆去逛集市了。
螺洲城是边陲小城,和雁门关之间只隔着一个凉州,所以,这里有不少异族人,最多的是胡人。
雁门关防胡人,河西关防突厥人,而北陵应对的主要是契丹。
因为北陵地处雁门关和河西关之间,有时候要同时应对胡人,突厥人和契丹,算是比较倒霉了。
好在北陵世子骁勇善战,将北陵守护的像铁桶似的,从未让蛮夷占过便宜。
小摊前,温初颜接过糖葫芦,弯腰给糖豆。
糖豆的乌溜溜的黑眼睛像是点亮的宝石似的,似乎,下一刻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姐姐,你先吃。”
他将糖葫芦举到温初颜面前,温初颜笑着摇摇头,“你吃吧,我不太喜欢吃酸的。”
“是甜的。”
糖豆小舌头舔了下山楂上面的糖衣,待咬到山楂时,他忽然小脑袋抖了下,连黑溜溜的眼睛都变成斗鸡眼了。
“啊哈哈哈。”秋菊和春兰大笑起来,秋菊摸摸他的头,“酸吗?”
他执拗的摇头,“不酸,好吃。”
“啊啊啊,你干嘛?放开你的脏手……”
“哈哈哈哈……”
粗鲁刺耳的笑声传过来,温初颜转身,就见一个身材魁梧,光着半边膀子的男人,在拉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