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仲夏的休沐日,江东的晨雾尚未散尽。孙策推开竹窗,城郭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取下挂在梁柱上的环首刀。庭院里的青砖还沁着露水,他挥刀练武,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惊飞了檐角停歇的灰鹊。
孙权早早等在了廊下,却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看着孙策完成每日的晨课。
待孙策收刀而立,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衣袍也被汗水浸湿紧贴后背。
孙权这才捧着一方丝帕,递上前去。
孙策瞧见他恭敬又关切的模样,不禁挑眉问道:“仲谋,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还巴巴地跑到这儿来?”
孙权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迎上孙策的目光,朗声道:“兄长,我今日来,是想求你应允我随军打仗!”
孙策猛地伸手,狠狠揉乱他的头发。
“想打仗?你小子才多高啊就惦记着上战场,给我好好读书!等你长得跟我一样壮实再说!”
孙权一把拍开孙策的手,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他争辩道:“兄长!我早就不是需要你庇护的小孩子了,读书有什么用?能学会排兵布阵,还是能学会冲锋陷阵?”
孙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权,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读书没用?那你先把今天先生布置的课业写完,写不完,小心我揍你!”
孙权急得跺脚,眼眶微微泛红。
“兄长你就会拿课业压我,你根本不懂我!我要的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话还没落音,孙策便伸手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他往书房拽。
孙策不容置疑道:“建功立业也得先把书读好!别废话,给我进去好好写,写不完不许吃饭!”
孙权双脚离地,在空中扑腾着,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兄长,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孙策充耳不闻,径直把孙权拎进书房,往书桌前一放,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书房,还顺手带上了门,只留下孙权满脸委屈,坐在那儿对着满桌的书卷发愁。
过午的日头斜照进东厢,暖烘烘的光线洒在雕花窗棂上,映出斑驳光影。
屋内,孙策和吴夫人以及弟妹围坐一桌用膳。
吴夫人拿起汤勺,给孙策盛了一碗莼菜汤,轻声说道:“策儿,多喝点,这汤养胃。”
孙策笑着点头,刚要动筷,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仲谋呢?他怎么没来?”
大妹孙尚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夹起一块藕,脆生生地说:“二哥怕是还在为早上随军的事儿生闷气呢,兄长你早上那么凶,他肯定躲着不肯出来。”
吴夫人放下汤勺,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看向孙策:“策儿,你和仲谋到底怎么回事?他年纪虽小,可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莫要太苛责他。”
孙策无奈地放下碗筷,叹了口气:“母亲,我是为他好。他一心想着上战场,可战场凶险,他又怎能轻易涉险?我让他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担起孙家的重任。”
吴夫人轻轻摇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可仲谋性子倔,你得和他好好说。他一直以你为榜样,你若能多给他些鼓励,他也不会如此叛逆……”
孙策点了点头,刚抬手,准备吩咐下人给孙权送饭,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伯符,我突然到访,不会太冒昧吧?”
孙策一听,脸色微变,忙放下手,快步迎出门去,身后吴夫人和弟妹们也纷纷起身。
只见一位身着绛红团花锦襦的女子款步走进庭院,正是昭宁侯王镜。
孙策脸上浮现笑意,拱手行礼:“主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进!”
王镜微微一笑,伸手扶起孙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吴夫人身上,微微颔首,“吴夫人,叨扰了。” 吴夫人温婉一笑,还礼道:“君侯客气,快屋里请。”
众人落座,下人奉上清茶。
王镜端上茶杯,轻抿一口,和声说道:“伯符,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一则是开了一副新方子,给孙将军送过来,盼望对他能有帮助。”
说着,她目光柔和地看向吴夫人,接着道:“二来,我也挂念着吴夫人和几位弟妹。一直未曾登门拜访,心里着实记挂。夫人近来身子可好?弟妹们如何?”
吴夫人道:“君侯费心了,我一切都好,孩子们也都懂事。君侯政务繁忙,还记挂着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随后,孙策扬声唤出尚香、孙翊和孙匡。王镜一一打量,点头称赞。
“咦,怎么独独不见仲谋?”
孙策刚要开口解释,突然,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孙权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他整了整衣衫,快步上前:“孙权见过君侯,方才失礼,还望君侯恕罪。”
王镜道:“仲谋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莫不是一直在屏风后头听我们说话呢?”
孙权脸一红,微微语塞。
王镜打量着孙权,见他明明模样可爱,却故作严肃地绷着小脸,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们家的谁惹仲谋不高兴了?”
孙权被捏得脸颊微微鼓起,却也没躲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小声嘟囔:“回君侯,没人惹我。”
孙策在一旁无奈地摇头,解释道:“主公有所不知,这小子一心想着随军打仗,我没应允,他便跟我置气呢。”
王镜一听,来了兴致,松开手,看向孙权,眼中带着几分调侃,又有几分赞许:“仲谋小小年纪,志气倒不小。不过,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想上战场?”
孙权神色一正,眼中满是坚定与赤诚,“如今父亲卧病在床,家中大小事务,军中诸多谋划,全靠兄长一人支撑,实在太过操劳。我虽年幼,却也懂得长兄如父的道理,更知晓孙家大业的重任。
我熟读兵书,也勤练武艺,上了战场,定能冲锋陷阵,为兄长分忧解难,不负孙家子弟之名 !”
孙策看着孙权,既欣慰又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仲谋,你这份心思,为兄明白。可战场凶险,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现在的首要之事,是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等你真正长成,有了独当一面的本事,还怕没仗打?”
王镜却笑道:“伯符,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依我看,仲谋这孩子天赋异禀、志向远大,窝在这家里读书太可惜了。
不如让他来我身边做个郎官,虽说年纪尚小,但跟着我,多见识些官场往来、各方人物,我再稍作调教,日后定能大放异彩。就算到时不合适当郎官,再送他去学宫念书也不迟。”
孙权双眼放光,难掩内心的激动与欣喜,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拱手弯腰。
“多谢主公!日后我定当尽心尽力,不负您的栽培!”
那一声 “主公” 脱口而出,清脆又有力。
孙策想要出声制止,却终究慢了一步。
他眉头轻皱,目光复杂地看向孙权。
但他也知此时已无法挽回,只能暗暗叹息一声,转而再次向王镜拱手:“既如此,仲谋就叨扰主公了。还望主公多多教诲,若他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尽管责罚。”
王镜伸手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好!我很是欢喜仲谋。伯符,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栽培他,视他如子侄,保他周全。”
吴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毕竟孙权年纪还小,就要离家去做郎官,哪个母亲能不牵挂。但她也明白这是难得的机遇,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叮嘱道:“仲谋,在外一定要听君侯的话,照顾好自己。”
孙尚香蹦跳着凑到孙权身边,既羡慕又不舍:“二哥,你可真厉害!到时候可要多给我讲讲外面的趣事。”
“二哥,你都能去当郎官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建功立业。”孙翊、孙匡亦满脸写着羡慕。
……
过了几日,孙权就背着包袱到了王镜府中。
孙权迈进府中片刻,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他穿着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孙二公子,我是君侯的侍卫长赵虎,往后你的事儿,我负责教。”
孙权微微仰头,毫不怯场,“赵侍卫长,还请多多关照,权定当用心学习。”
随后,赵虎为他讲解了郎官职责。
通俗来讲,就是君侯吩咐的事,得麻溜办好,别偷懒。平时君侯出去吃饭、见人,都得跟着。君侯要喝酒就倒酒,要签字就递笔,时刻小心,护好君侯。有官员来汇报,负责带到地儿等着。记住做事说话别丢侯府的脸。
孙权双手握拳,频频点头,心中又紧张又兴奋,暗自下定决心要干好郎官之职。
赵虎神色认真道:“二公子,过几日君侯要去巡视会稽郡,你也在出行队伍里,这几天抓紧准备,莫要出差错。”
孙权胸脯一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