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
酉时刚过,乾清宫的琉璃瓦上便覆了一层薄霜。朱栩钧斜倚在龙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和田玉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宫灯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陛下,该进丹药了。\"小太监弓着身子,捧着一个鎏金匣子趋步上前。
皇帝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伸出两根手指。小太监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从匣中取出一枚朱红色丹丸,放在皇帝指尖。
\"这'红丸',真如郑国泰所说,能延年益寿?\"朱栩钧将丹丸对着烛光端详,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武清伯特意从崂山寻来的方子,据说张真人当年也...\"小太监话未说完,皇帝已将丹丸抛入口中,就着西域葡萄酒一饮而尽。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朱栩钧钧趁着擦嘴的功夫,把药丸给偷偷吐了出来。
小太监擦了擦额上冷汗,躬身退出殿外。他刚转过回廊,阴影里便闪出一个身影。
\"如何?\"礼部侍郎沈鲤低声问道,灰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
小太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沈大人所料不差,陛下已服下第三枚红丸。\"
沈鲤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速将此信交予王首辅。\"说完,身影便隐没在宫墙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文渊阁内,烛火通明。
首辅王锡爵将沈鲤的信在灯上焚毁,灰烬飘落在青砖地上。他面前站着吏部侍郎申时行,这位素以沉稳着称的大臣此刻眉头紧锁。
\"沈鲤确认了?\"申时行声音干涩。
王锡爵点头,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本奏折:\"这是太医院院使的密报,红丸中含有五石散与曼陀罗,久服必损神智。\"他顿了顿,\"陛下已连续服用半月有余。\"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窗外梆子声传来,已是三更。
\"李太后那边?\"申时行问。
王锡爵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凤穿牡丹:\"太后懿旨,若陛下龙体违和,当以太祖遗训为念。\"
申时行瞳孔微缩——这分明是废立的信号!
就在此时,阁门被轻轻叩响。武清伯郑国泰闪身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禁军已安排妥当。\"郑国泰声音沙哑,\"神机营指挥使是我连襟,五军营提督欠我一条人命。\"
“锦衣卫俭事田尔耕截获了萧如薰的密信,京师大营现在我们手里,英国公和萧家等勋贵都被我们控制住了!”
王锡爵眯起眼睛:\"司礼监张耀和东厂呢?\"
郑国泰狞笑:\"张耀已经被拿下,东厂提督张鲸那老狗昨日突发中风,现在床上话都说不利索。\"
三人沉默片刻,申时行突然问道:\"太子知道吗?\"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王锡爵缓缓摇头:\"常洛公子纯孝,此事...不必让他为难。\"
“内阁其他几位……”
“先关起来吧!”
……………………
三月初九,钦天监奏报\"荧惑守心\",乃大凶之兆。
朱栩钧却置若罔闻,当夜在乾清宫大摆宴席。郑国泰献上十二名西域舞姬,腰肢如蛇,眼波似刀。皇帝畅饮至子时,终于烂醉如泥,被太监搀入寝宫。
丑时三刻,一队锦衣卫无声包围了乾清宫。带队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田尔耕,他手持王锡爵的令牌,守卫宫门的侍卫面面相觑,终究不敢阻拦。
寝宫内,朱栩钧鼾声如雷。突然,他感觉有人掀开了锦被。皇帝勉强睁开惺忪醉眼,看见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举着宫灯,灯光后面站着王锡爵、沈鲤、申时行三人,皆着正式朝服。
\"你们...\"朱栩钧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
王锡爵上前一步,展开一道黄绢:\"奉圣母皇太后懿旨,陛下连日龙体欠安,宜静养调摄。皇太子常洛仁孝聪慧,可暂代军国重务。\"
朱栩钧酒醒了大半,厉声喝道:\"大胆!朕...\"
沈鲤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枚红色丹丸放在龙榻上:\"陛下可知此物来历?\"
皇帝脸色骤变。
\"崂山道士王金,嘉靖年间以妖术惑主,先帝爷曾明令禁绝其术。\"沈鲤声音平静得可怕,\"这红丸配方与当年一般无二,久服令人狂躁易怒,最终...疯癫而亡。\"
朱栩钧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好!好一群忠臣!郑国泰呢?让他来见朕!\"
殿外传来甲胄碰撞之声,武清伯郑国泰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二十名铁甲卫士。与平日谄媚姿态不同,此刻他面色冷峻,腰间佩剑已然出鞘三寸。
\"郑国泰!朕让你掌管禁军,信任有加,朕待你不薄!居然敢造反?\"皇帝挣扎着要去抓床头的宝剑,却摔倒在龙榻下。
“张耀呢?”
郑国泰单膝跪地,却无半点恭敬之意:\"臣奉太后懿旨,请陛下移驾慈庆宫静养。\"他抬头,眼中寒光闪烁,\"若陛下不从...恐伤龙体。\"
朱栩钧环视四周,终于明白自己已成瓮中之鳖。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透着绝望:\"朕是天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王锡爵使了个眼色,两名锦衣卫上前架起皇帝。朱栩钧拼命挣扎,冠冕歪斜,龙袍散乱,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陛下勿忧。\"申时行轻声道,\"沂王府已收拾妥当,一应用度不减。\"
听到\"沂王\"二字,朱栩钧如遭雷击——这是要废他为王!他猛地挣脱束缚,扑向王锡爵:\"老匹夫!朕要诛你九族!\"
\"带下去。\"王锡爵面无表情地说,\"天明前必须完成太子即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