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来到了六月中旬,已经到了夏天,天气炎热。
放眼看去,田野里那边更是金黄一片,稻谷到了收获的时候。
所有人村庄都开始忙碌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抢收稻谷,学校也例行放了七天农忙假,让学生回家帮忙割稻、打谷、晒谷。
整个村子都在动,谁家都不闲着,连狗都跟着跑得满身汗。
田埂上全是汗津津的人,打谷机“突突突”吼得地皮都颤。
割稻子的人跟弯虾米似的弓着腰,镰刀唰唰过处,稻秆子扑棱棱倒成一片,泥里留着的根须能有半掌高,隐约能看见些绿汪汪的茬口在冒着白浆。
打谷机边儿站着的人,抱着稻捆就往滚筒上撞,谷粒跟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木槽里蹦,有着许多碎壳到处飞溅而出。
空地上扔着个豁口铁壶,里头晃荡着水多米少的稀饭,能解渴又能填肚子。
一家人也不讲究,瞅空就跑过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上一大口。
用脖子上搭的脏毛巾胡乱抹把嘴,又弯腰钻进稻田里割禾,或是跑到打谷机边踩踏板。
打谷机木槽满了,家里的男人就会光脚踩进谷堆里,抓起簸箕哗啦一铲,倒进放在边上的箩筐。
再把扁担往肩头一撂,顺着田垄把箩筐挑回家去。
村头的大晒谷场是晒稻子的主场地,可地儿就那么大,哪家不想占块敞亮地界?
天不亮就有人扛着竹耙子去占地,拿块破草席往地上一铺,就算圈了地。
来晚的只能在场边犄角旮旯铺稻子,要不就摊在石板路上。
几乎每一年都为场地吵架。
婆娘们能从天亮骂到天黑,吵得脸红脖子粗是常事。
汉子们狠起来,能抄起竹耙子干仗,弄得头破血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周兴辉分到的三亩地全种了萝卜,没资格凑农忙的热闹,可他没让工地上的人接着干活,而是放了好几天的假。
新房子就差封顶,一家六口人先住了进去,挤在一间屋里,好歹比住露天工棚强。
屋里堆着成捆的钢筋,水泥袋子码得跟小山似的,地上还有没铲干净的水泥疙瘩,走路稍不留神就磕得脚趾头疼。
可就算这样,也比原来的瓦房强太多。
老瓦房四面墙透风,一年到头都是阴阴冷冷的,霉味强,特别惹蛇虫鼠蚁。
这红砖房虽说没封顶,连窗户都没有装好,好歹四面墙是实的,日头能晒进来,夜里也不钻凉风,真是太舒服了。
别家忙得脚不沾地,周兴辉一家六口吃饱了就往床上一躺,反正好不舒坦。
他把三个女儿叫到跟前,一一检查她们的功课和学习进度。
周玉兰背书磕磕绊绊,念到一半卡住了,十几分钟过去了都想不起来。
周玉竹在旁边偷摸着用铅笔画鬼脸,一边画还一边偷笑。
最气人的是周玉菊,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像一群爬来爬去的毛毛虫。
周兴辉差点就没被气得心梗。
前一秒还是父慈女孝的,下一秒就是鸡飞狗走。
周兴辉心里一阵发沉,他特别担心周玉兰,因为她都十三岁了,才刚进一年级,按说她这年纪早该小学快毕业了。
可她识字少、写字慢,连个十以内加减法都要掰手指头数半天。
这一整个小学六年,她到底该怎么读?等考上初中都要十八了吧
学业落下太多了。
真是越想越头痛。
周兴辉的指尖蹭过周玉兰脸蛋上的绒毛,眼睛像钉在她脸上似的挪不开,她今年才十三岁,五官美得都没法形容。
上一世,他为了多给周铁柱那三个侄儿攒钱,硬把刚满十三岁的周玉兰塞进了戏班。
哪晓得送过去才十来天,班主就捎信说孩子没了,理由好像是夜里发高烧,没来得及送医就诊。
一想到这些,周兴辉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一样,悔得几乎窒息。
他真是个浑蛋,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周玉竹还未来得及长大,好好见识一下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小命就这么没了。
他越想越恨,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把周铁柱三兄弟当儿子来养继香火,这都不算得什么事,可干嘛要祸害四个女儿啊?
周兴辉一把将周玉兰搂进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血肉里一样紧紧抱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爸……你干嘛啊?我都要喘不过气啦!”
周兴辉这才惊觉过来,他赶紧松了手,匆忙想了一个理由应付着。
“我……我就瞅着玉兰越长越俊,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想抱抱都不行啊?”
周玉竹嘻嘻笑着,然后一脸害羞地把头埋在了书本上。
周兴辉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周玉兰当年的真正死因,真的是因为发高烧吗?
农村孩子身体底子普遍好,哪怕烧得再厉害,也不至于熬不过一个晚上。
可班主当时把周玉兰的尸体送回来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夜里突然发烧,同一个炕上的都睡死了没发现,所以来不及送医”的话来打发。
而且班主当时的眼神闪躲,语气慌张,明显是心虚。
周兴辉呢?收下了班主递过来的那二十块钱的所谓“人道主义赔偿”,就草草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还装起大度来,说了一句“班主不要太自责了,都是孩子没有福气而已”的话。
现在想来,这事实在是过于蹊跷。
周兴辉重生后,把孙大发和陈传芳那两个老畜生送进局子蹲大牢,给周玉梅报了仇。
既然周玉兰死亡一事里头有猫腻,那么周兴辉铁定也要给二闺女讨个公道。
偏偏那戏班并不是本地的,而是一个四处巡演的流动班子,走南闯北,行踪不定。
周兴辉板着脸扒拉着手指头,终于清楚记起戏班到来的具体日期。
就是1985年的中秋节前三天,这个戏班先在凤凰县城表演了四五天时间,然后就开始下乡了。
行,那就等着中秋节来到!
管他班主是哪路神仙,周兴辉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上一世那笔账掰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