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良冒功是怎么回事儿?”谢樱松了口气,相比之下,这个最好查。
“是洪永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没追到人,就找了个边陲的村子,几乎是屠干净了一个村的人。”
“是不是叫桃花村?”谢樱眼睛睁大。
“对,”李岚点头。
“可是那老妪说,那些兵卒打的是‘李’字旗。”
“那是洪永为了掩人耳目,自掏腰包制好的旗帜,若是打了胜仗,就挂自己的旗号,若是需要去干些杀良冒功的事儿,就换上我们的旗帜,问起来就说‘连我自己也是李岚手底下的将领,为何不能打他的旗?’”
“他手下不少人都明白此事的严重程度,我一句公罪不究,他们就什么都说了,除了桃花、祁峰、甜水等几个村,还有靠近边关的赵家,东河等将近十个村子,快要上万人。”
“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亘古未见!”李峤骂道。
“不止,”李岚接着道,“我仔细查了他们杀良冒功的时间线,从七年前开始,基本是一年一次,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才加大了频率。”
“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么能瞒这么久?”谢樱不解。
李岚思索片刻:“西北巡抚邓广,此人一向首鼠两端,和洪永关系不错,下面的官员就算是想要将此事上报,也是求告无门。”
“更多的低级官员,被那洪永用金银收买,再加上畏惧他的势力,只会帮着他遮掩。”
在这一来一回中,那些无辜百姓就成了他们觥筹交错中,被溺死在酒盅中的牺牲品。
谢樱冷笑:“去年冬天加大频率,只怕是眼看朝中人事变动在即,所以赶在关系还在的时候,最后再收割一回。”
李岚点头:“他们干出这样的事情,还想嫁祸到我们头上,又刚好赶上了朝中局势变动,所以想着一石二鸟,既能攀咬咱们,将自己甩干净,又能顺便将龙袍之事嫁祸给太子。”
李峤开口:“背后那人反应是不错,可惜手下一个比一个不顶事,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两只眼睛只知道向上看,自然看不见下面的睽睽众目,”谢樱转念,“那吃空饷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个,李岚居然面露难色:“此事说来话长。”
李峤见状,有些落寞的开口:“和我想的一样吗?”
“对,”李岚点头,“父亲在那边也没法子,只能叫我将账本记好。”
谢樱不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峤叹气:“此事说来话长,就是谁在那个位子上,也难保会出这样的事情。”
谢樱心中忐忑,难不成李家真的贪了军饷?
“我朝兵员实行的是卫所制……”李峤的声音响起。
太祖皇帝当年设立兵制之时,预想的是“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在借鉴前朝府兵制和军户制的基础上,创立了卫所制。
卫所士兵实行屯田制,大部分时间屯田耕种,与百姓无二,只有少部分时间才训练,每逢战事便随将领出战。
“最开始兵源不够,太祖皇帝便下令将无地、少地的百姓迁移到边关,让他们开荒种田,将民户征为军户,采取三丁抽一的法子,用兵役抵徭役。”
谢樱眸光微缩:“这样的法子,没人反对吗?”
“最初大臣们极为反对,”李峤有些无奈,“太祖皇帝的想法是好的,但这法子明显弊端太多也太明显,但建国之初百废待兴,看着倒不严峻。”
只是本朝至今已经二百余年,说严重点已算是积重难返。
“士兵不打仗的时候种田,可是光靠着临阵磨枪那点儿训练,又如何能保证战斗力?战斗力不够,那就拿人数去填。”、
“所以士兵伤亡严重,就算不打仗,也还是缺兵员?”谢樱心中微震,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活的艰难。
可没想到严重到此等地步。
她之前去的地方,都算是富庶之地,有各式各样的生意,有那让人寻欢作乐的瑞风赌场。
在贵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情况更严重。
在本地屯田,在本地当兵,不打仗的时候和农民并无区别,将军虽说要打仗,可不打仗的时候。
也是官。
李峤继续说道:“朝中文官有钱便在老家买田置地,边关的武将,自然有人也会在驻地买田置地。”
从军户手里压价买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不卖下次上战场就往前走,去当炮灰。
“军户没了田,买不起甲胄武器,死亡率自然高些,当兵的人要死了,就又要出人来当兵,可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没了壮劳力,纵使有田也难种,更何况西北不似江南,地力贫瘠,粮食亩产低,往往劳作一年也难以糊口。”
虽说规定军户耕种三顷以内者,可免杂役。
但长官命你去干活儿,你敢不去?
“而这样的军户,乃世袭传承,一旦为军户,则世代为兵,除非皇帝特免或官至兵部尚书,不得更改,所以逃兵便屡禁不止。”
“驻扎在各处的军队,除了兵卒屯田外,剩余的开支照例由当地供给,边军又不像别的军队,没有朝廷给的专项拨款,再加上西北本就苦寒,作物产量低,又要抵御鞑靼,所以格外艰难。”
李岚补充道:“就算是有拨款,层层盘剥下来,到了士卒们手里,还没有二两米饭。”
“所以我们对那些逃亡的士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苦成那副模样了,怎么还能去通缉?他们走后,多余的开支用给剩下的士卒,倒也勉强能吃饱饭,”李岚瘫坐在椅子上。
“吃空饷是因为有逃兵,有逃兵是因为当兵苦,当兵苦是因为活着本身就苦,”李岚满不在乎的声音在耳边落下。
听着李岚有些吊儿郎当的描述,谢樱只感觉心惊肉跳。
“这种事儿闹出去,只怕朝廷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形势好的时候说咱们殚精竭虑,形势差的时候……”
那便如同今日一般。
“我说这法子迟早要有事儿,父亲还非要撑着。”
这也就是李靖骁为什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继续在西北军中守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