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奢靡,作为当家主母罗氏的卧房自然也宽敞华丽。屋外站立的女使听的屋内似是吵了起来,顿时安静一团、退至更远处。
只有站在门边的陈氏纹丝不动,似是什么也没察觉。
杨德茂与罗氏早年间也曾恩爱过,可惜色衰而爱驰。
尤其自他外出办事碰见温柔小意的陈孝姑之后,更是陷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越加看不上罗氏伶牙俐齿的泼辣性格。
人都道母凭子贵,殊不知子也凭母贵。杨德茂不喜罗氏,自然也不喜欢她生的杨羡。
三个女儿尚且罢了,那是他与罗氏恩爱时所生,可杨羡不是,罗氏身怀杨羡正是他与陈氏柔情蜜意之时。
因罗氏怀孕,杨家祖父母不许陈孝姑进门,逼着杨德茂把人送到城外庵堂清修。若不是后来发现陈氏也已有孕,并成功生下杨颐,只怕今生再也不能相见。
故而对着杨羡,自带五分厌恶。此时因为最不喜的儿子被的妻子当面驳斥的哑口无言,顿时羞恼无比。
杨羡不知父亲为何对自己格外不喜,但从幼时起见他生气就心情舒畅,言语中不免也带上几分幸灾乐祸。
“母亲要说的正是我想说的,哪个好人会上赶着做别家的上门女婿?父亲这看人的眼光真是令儿子担忧。”
杨羡说完,转头对着罗氏轻声细语,与和杨德茂时的略带嘲讽大不相同。
“娘,别的不说,就说二姐姐那样的脾气秉性和模样相貌,真值得有人对她情根深种?这话娘相信,我却是不信的!
世人皆爱钱财,为钱财卖身我家其实也不算什么。若是他亲口承认是贪图钱财,我还敬他坦荡。
可母亲信中也说,那江朝宗言之凿凿对二姐情根深种,不贪图我杨家一厘一豪,真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祖父从小就教我,心口如一的是君子,心口不一的是为小人。可见江朝宗是个真小人。这样的人断不能入我杨家的大门!”
罗氏喃喃道,“我的儿,你也不必这么说你二姐,珠娘还是有些好处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心虚。
杨珠,她的二女儿,自小就刁蛮任性、不学无术的掌上明珠。
杨羡虽幼时顽劣,但君子六艺好歹也算细细学过,勉强拿得出手。
况论杨琬和杨玥,因要预备献上更是精心培养。
唯有杨珠一人,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德言容功件件不沾,更不消说诗词歌赋,焚香点茶插花刺绣女红之类。
除了在家吃喝玩乐,买买衣服首饰,可谓一无是处,若不是怕再留下去真要砸在手里,也不会无奈招赘上门。
杨羡记得前世,二姐杨珠的婚事直拖到快双十年华,实在说不上好人家后才不得已招人为婿。
不知今世是为的什么,居然早早就要嫁给江朝宗。
杨羡失笑、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行,就算二姐姐真有过人之处吧,可那江朝宗却没说实话,父母可知,他与陈姨娘乃是亲姑侄!”
“什么?”
“什么!”
杨德茂和罗氏齐齐震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话还能作假?”杨羡摊手。“父母若不相信,我还有证人…”说着就要喊人,谁料陈氏却先哭着推开门,跪倒在地。
“奴不知大郎君从何处听到的消息,但此事万万不真。我与江郎君只在二娘子的定亲宴上见过一眼,以前从不相识。
而且我姓陈、他姓江,怎么能说我们是亲姑侄呢?”
陈孝姑虽是妾室,名义上也是杨羡的庶母,此时期期艾艾跪在杨羡面前,简直像扎在杨德茂心中的尖刺。
全家之中除却已逝的父母、陈氏乃他心中挚爱,连为他生下三女一子的罗氏都要退出一丈开外,更别说杨羡。
立刻心疼的不行,把人扶起来搂入怀中怒骂杨羡,“你个不顾人伦的孽障,居然敢让长辈跪你?!”
杨羡凉凉的翻个白眼,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罗氏果然抢先出了头,“放屁!我儿子何时让她跪过?嘴里又何尝跟她说过一句话?你的心眼偏了七八丈那么远,难道眼也是瞎的?看不出这贱人以弱凌强、强自叫屈冤枉人?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卖身为妾的下人,给我儿子提鞋都不配,算个什么长辈?”
转头又骂陈氏,“你这贱人嘴里胡咧咧些什么,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敢在多言半句看我不掌你的嘴!”
杨德茂虽气愤、可爱妾也确实有些没理,陈氏歪着身体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哭,如梨花带雨好不动人。
杨羡边喝茶边盯着陈氏,一句不说,看的她头皮发麻,躲在杨德茂怀中啜泣着说道,“不是奴要插嘴,而是大郎君所说涉及到奴,难道连分辩两句都不能么?”
杨德茂觉得此言甚为有力,立时又气势汹汹起来。
“自然可以分辨,即使上了官府也断没有不让犯人陈情的道理。”杨羡放下茶杯,冷笑道。
“但我与父母在房内说话,声音又不大,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氏唯唯诺诺答不上来。
“稍有规矩的下人、见主人在房中议事早远远避开,生怕听到只言片语,没见哪家知理的好人会躲在外面偷听。
还是说你与那江郎君同出一宗、学的是同样的规矩?”
杨羡坐在椅子上、气势却比在场众人都足,目光灼灼问的陈孝姑哑口无言。
杨德茂吭哧半晌,只得又拿孝道压人,嚷嚷要他拿出证据,不要平白污蔑人。
“行吧,父亲要证据,我就给证据。”杨羡不欲与他多说,走至门边朗声喊人。
站在远门外的千盛听到,小跑着过来送上一个灰色的包袱。
杨羡接过后,没有见到应与千盛同在院外等待的百胜,心中已有数。
故意瞥了犹在杨德茂怀中哭泣的陈氏一眼,大声吩咐道,“你就在门口守着,把那些闲杂人等都赶的远些,别再让谁偷听了去!”
千盛拿来的包袱中装着一沓纸和几方丝帕,陈氏只扫了一眼就瘫软在地,唬的杨德茂紧紧揽他入怀。
“唉,别慌,还不知这里面装着什么,怎么就要昏呢?这样可不好。”
杨羡促狭之时是真促狭,见陈氏抖若筛糠仍不慌不忙的打趣。
杨父见儿子把信递到自己脸前,才接过细细看了起来,越看越不可置信。
罗氏则翻着几方丝帕,上面绣的都是“金乌月桂”之类的花样。陈孝姑常给杨德茂做些衣服鞋袜汗巾之类的东西,罗氏一眼便知是她的手艺。
“金乌伴月桂、日月同争辉。娘,你说绣这帕子的人志向大不大?”杨羡站在罗氏身边调侃道。
罗氏恼怒,扬手把丝帕狠狠掼在陈氏的脸上。
“好你个贱人,你敢说不是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