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娘子既然决定让儿子留下,总得看看他日常的起居住所。
于是,郦梵便带着母亲和姐妹们前往他所住的东南小院,顺便一叙离别之情。
趁此机会,杨羡以归还食谱为由,将吴十一郎请到了东小院。
院中翠竹枝繁叶茂,似是比去年更茁壮了一些,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隔壁书院的阵阵读书声交缠,更显得悦耳。
竹乃君子,即使身在酷暑也能冷静自持、永葆初心,而自己虽正值壮年却身似耄耋,一年四季皆手脚冰凉。
吴十一郎站在竹叶下,手指轻抚冰凉的竹身,一时竟分不清究竟谁更冷。
“竹影横斜映书卷,清风徐来伴吟声。闲坐幽篁读万卷,不觉日暮月华生。”
吴十一郎长叹出声,感慨道,“我从未进过书院一日,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读书的好地方。”
杨羡却只听出他对求学一事的艳羡之意,笑道:“梵兄平时也常来此处听书,若是兄长喜欢,我家中人少、房屋多,这间院子就给您留做下榻之所。”
虽然这才是见的第二面,但杨羡格外喜欢眼前的大姐夫。
不单单是因为他长相绝美,更因为他无意间散发出来的气质。
恰如眼前的翠竹,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深具君子之美、却无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凉。
吴十一郎见他露出孩子的傻气,摇头失笑,“不过一时感慨罢了,贤弟莫放在心上。”
转而又问起杨羡在书院中的课业,不过只言片语的提点,便使他如醍醐灌顶、茅塞大开。
若说之前杨羡还对吴三郎曾说过的话有些许的疑惑,这一刻起只觉得钦佩。
【大姐夫啊大姐夫,若不是他活得短,哪还有你杜探花什么事呢?有这样的珠玉在前,你拍马难追啊!】
杨羡面上微笑,心下吐槽。
小厮千盛领着几个仆役进进出出,安静无声地搬来茶几,摆放待客的茶水点心,后又悄悄离去。
等院中只剩下两人,吴十一郎施施然坐于榻上,轻捧热茶在手,深吸一口浓郁的茶香,说道:“不知贤弟邀我独来可有何事?”
他不信杨羡单独请他只为讨论诗词歌赋消磨时光。
杨羡朗声大笑,“我请兄长来确实还有别的缘故,是有关非要梵兄留下一事。”
他话说一半,想起方才故作胆小一事,只觉得面上发烫,尴尬地笑笑,
“这里先给兄长赔个不是,也请兄长回家待我向郦家伯母和诸位姐妹赔罪。
不是我不顾郦家母子、兄妹团聚之情,非要强人所难,而是此事另有隐情。”
吴十一郎笑道,“自上次见到贤弟,就知你虽年幼,行事却稳重,所以我刚才也没有多言。贤弟不要有所顾忌,有话直说便是。”
杨羡点头,神色渐渐凝重,“那我就直说了。
当日我与家人在洛河边上捡到梵兄之时,他昏迷不醒长达月余,请了无数郎中来瞧,都说不是单纯的溺水,头部之后似有被大力击打的痕迹。
后来梵兄苏醒,我又派人沿着洛河先后在偃师、洛阳附近为他寻找家人。
不瞒兄长,我家下仆也曾走访到郦家村,可那村中人却言称郦家的儿子早夭、尸体已与亡父同葬,连坟茔何处都说得头头是道。
这才误导我等,没有继续深查,不然,梵兄去年就能与家人早早团聚,何用等到现在?”
吴十一郎面上已是震怒,强忍着怒气放下手中茶盏,发出不轻不重的磕碰声。“哼,我就知道定有那几个祸害在作怪!”
杨羡又道,“兄长心中有怀疑人选就好。
我虽来洛阳不久,对郦家争产风波也略有耳闻。他家那几个堂兄弟觊觎郦家财产已久,犹如饿狼环伺、虎视眈眈。
梵兄前事尽忘,贸然归家无有提防,恐又招来祸患。
我心中担心,可也不敢冒冒然告知郦伯母,只得请兄长单独前来,好和盘托出,早做防备为上。
郦家皆是女眷,梵兄年纪又小,实在不得不防,还望兄长给拿个主意。”
吴十一郎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忍不住说道,“贤弟怕比梵哥儿还小上几岁吧……”
杨羡前世遭逢变故时已二十有余,虽重回年少,可不论是看谁总觉得以长看幼、以大看小,说话间也难免带了出来,不由得尴尬笑笑。
可他该说的话已说完,剩下的事自有郦家和吴家做决断。
其实,以杨家目前在洛阳的钱财与势力,若想解决郦家的那些混蛋子侄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不行。
但亲疏有别,这毕竟是郦家的家务事,他只是个外人,若手伸得太长,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若是吴十一郎出手则截然不同。
吴家乃洛阳大户,解决乡间的几个混混可谓轻而易举。
加之他是郦家的女婿,郦家的自己人,前世就帮岳家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财产田地官司,这世多打一场蓄意谋杀的也没什么。
吴十一郎几乎没有犹豫,便道,“多谢贤弟告知,我已知晓其中利害。在事情未解决之前,梵哥儿就先住在你家,待事情了结必当重谢!”
杨羡连忙摆手,“说谢字就太见外了,我是真心想和梵兄成为一家人的。”
【等我娶了五娘,梵兄就是我的大舅兄,你就是我的大姐夫,可不就是一家人了?】杨羡心中暗笑。
吴十一郎深叹眼前少年不过小小年纪,说话周全、办事稳重。若不是家中只有兄弟二人,真想招上门来做女婿……
嗯?他没有妹妹,可娘子有啊。
待回去之后就要和娘子好好商量,留给哪个姨妹做夫婿,这样好的郎君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吴十一郎离开东小院后,便带着岳母、姨妹同回吴家。等吃过晚饭,借口吴三郎处有新买的乐谱典籍,请他带着几个姨妹去瞧,好留下岳母与娘子单独商议此事。
郦娘子听闻独子落水乃是有人蓄意谋杀,咬牙切齿道:“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岳父在世之时对他们不薄,离世前恐梵哥年幼,又给他们留下许多钱财。没想到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他们居然还敢做出此等歹事!
我定不与他们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