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放下回洛阳的一行人不提,却说杨羡于贡院开门的前一晚返回誊录院中时,人字班的同窗皆已到齐。
誊录工作需要大量的笔墨纸砚、桌椅陈设,虽有杂役们忙忙碌碌,可太学的学子们为了在大人们面前为太学争光,也跟着搬搬扛扛。
这又是贫寒人家出身的举子们讨先生欢喜的原因之一。譬如杨羡、虽在太学时诸事皆自己动手,可真来了誊录院中、见有杂役端茶倒水、洗笔研墨时,却也受之坦然。
还是罗瑗故作倒茶,走至他身侧悄悄提醒,道,“誊录院中诸多大人的笔墨还是自己来,怎得你还需有个杂役伺候?虽是他偷懒、却白白连累了你,快别让他来了。”
杨羡举目四望,发现果真如此。随谢道,“真是多谢你,不然我还真未察觉。”
誊录院中安静,无故不得交头接耳,罗瑗装作发现杨羡桌旁掉了东西,将他桌上镇纸攥在手中,又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院中夫子开阔,不在这些小节上与我们计较,可是国子监的朱大人却看着呢,若是因此坏了他的印象,于你可半点无益。”
春闱乃是大事,国子监统管本朝教育事宜、自也无法置身事外,派了许多人前来照应。他口中的朱大人正是为首之人。
这位朱大人为人古板、出口“子曰”、闭口“君子之仪”,端的是端庄肃目,偏还管着太学诸位学子的考核事宜。
就像罗瑗说的,为了这些无谓小事坏了他的印象、真真是不值当。
杨羡深深谢过,之后果然勤俭起来,一应事务皆不需杂役动手,若真是来不及拒绝,也要温言谢过。
那位朱大人再看见他时,眉眼间果然舒缓了不少。
这次又来誊录院,见众人都在忙碌,杨羡也挽起袖子加入其中,罗瑗见他奇道。
“我记得前日千盛来接你时,说有什么洛阳的娘子来此,怎得没告假几日去陪陪佳人?”
杨羡闻言哈哈大笑,轻声说道,“虽说有佳人、却不是我的。她有吴三郎相陪就够了,哪里还用的着我?”
因得郦、吴两家只换了庚贴,还未下小定,郦家姊妹腼腆,不欲说给太多人知道。
只骊二娘悄悄告诉了杨琬,谢她穿针引线的情谊,届时定要请她来坐媒人席。不过因得大定未过、不好宣之于口,还请杨琬先为保密,切不要告诉一个人去。
杨琬年龄渐长,见过许多定而未成之事,自是满口答应。
吴三郎那里也有郦三娘殷殷叮嘱。他倒是想告诉杨羡,可两人近来一面未见,也无法说去。
故而此时杨羡只以为是两位小儿女互诉了衷肠,还真不知双方尊长已开始走流程。
至于范良翰?骊二娘近日看他不太顺眼,更要考察他一阵,也没告诉。
罗瑗与吴三郎虽认识的时间短,却与之十分投契,惊喜道,“听你这意思,竟是他的…”
“嘘,噤声!”杨羡急忙左顾右盼,见无人主注意到此处,低声叮嘱道。
“事关女娘的声誉,也是我孟浪了,私心揣度做不得真。不过他年龄到了,成婚总在这一两年,待来日亲事说定,不得请你喝喜酒去?”
两人合力搬着一张案几,边走边聊。待第二日试卷送来,再没了闲话的时候。
几万试卷、便是几万个各地学成的举子。其中有才学平平之人,但言之有物、辞藻华丽、条陈清晰、逻辑清楚者不知凡几,更有集大成者,让人一观便觉醍醐灌顶、桭聋发聩。
看到欣喜处,只想站起来舞之蹈之、歌以咏之,忍不住摇头晃脑、心中默默称赞一番。
每逢夜深回房,人字班的一众学子们总要聚在一处,将今日看到的好文章背诵出来与人分享。
有一人道,“怪道许夫子说这是个好差事,真真是个好差事。抄录这一遭,比做多少文章都好。
既知了自己深浅,也采了众家所长,真真是大吉、上上大吉!”
众人大笑。
第二日仍卯正六刻起,子时初刻歇,直过了半月、初审完毕,才终于有了稍些之时,但仍然不许出门。
学子们无事、便接替了小吏们的部分活计,做些整理试卷、分门别类的事情。
忙忙碌碌,一月转瞬即逝。
不过忙也有忙的好处,好歹他们是最先知道春闱成绩的一批人。待众人纷纷扰扰挤在贡院门口看榜,杨羡早就欢欢喜喜的回家报喜去了。
本次春闱录取五甲共四百六十三人,一甲中因优秀者太多,考官们争论不休,最终有五人实在难以取舍,只好呈到官家面前,待殿试后定夺。
作为京西路河南府的解元,吴三郎自负以他的水平自不会落榜,可位列几甲却真没有什么自信。
只能自行开解道,世间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自己不过才二十出头便中解元,已是祖坟冒青烟的结果。
不止郦三娘将那日与姐姐们所讲之言说与他听,连吴家尊长也道,“管他中不中得,只许考这一次,考上更好、考不中便罢,回家自在过活也是一样。
总之娘已替你求了三娘回来,以后由她管家,你自逍遥自在,何必非做那官去?劳心累人、也没甚好处。
瞧你二十四叔,不过才年过三旬,看着比你父亲还要老成许多,可见做官不是易事。”
吴三郎懒散 ,科考本就是为了增加求娶三娘的砝码,如今人已求到,本来就没什么的心气又降了三分。
倒是吴父轻扯自家娘子的衣袖,劝道,“孩子知上进是好事,你不要这样泄气。为官做宰有什么不好?也是光耀我吴家的门楣。”
吴娘子本就固执,因貌美颇得吴父爱重,又因子嗣幼时孱弱更怜悯她三分,养的她说一不二、不爱听他人的劝解之言。
她巧笑道,“吴家顶门立户的人不少,不差我儿子这一个,我只盼着他开心快活。别个还是官人自己努力吧!”
虽是如此说,可榜还是要去看的。待三月初八郦梵婚事一过,吴三郎便又奔波回洛阳,住进周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