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杨羡所住的东小院中靠墙种着一溜翠竹。此时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的竹叶映着白墙格外清爽。
主仆三人站在竹墙边上,听着隔壁不知是谁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全都陷入沉默。
千盛挠头,“这个小的却是不知,要不我再去问问?”
恰好这时杨树生又来回禀安排事宜,问清缘由后解释道。
“这都是小的擅作主张,请郎君勿怪!
小的私以为读书人的事情,怎好当做一般买卖。
老夫子不过一时急用,才要卖掉住处。小的心想老夫子在白马书院任教多年,若此时卖他个好,万一将来郎君读书上进能得他指点一二,比多少金银的用处都大。
所以才对他说是郎君吩咐的,等老夫子什么时候回来,这处院子还归他,故而只对郎君说是赁的。
小的本想私下里回禀郎君的,谁料……请郎君千万不要怪罪小的擅专之罪!”
说着说着竟要跪下。
他这事办的既漂亮又敞亮,面子里子都给杨羡留的足足的,杨羡怎么可能罚他?
于是示意千盛将人扶起,说道,“我怪你什么?若不是这位夫子替我美言,想来单凭吴县令的介绍信,我也参加不了入学试。”
百胜点头,“白马书院始建于唐上元三年,依名寺白马寺所建。白马书院的对面就是白马寺,香火十分鼎盛。
自唐覆灭后百年战乱,白马寺都被烧了几回,为何只书院仍屹立不倒,难道仅凭学中的大儒和求学的学子?
我听父亲说,白马书院的院长大头来头……”
听他又说起从前,杨羡的脑袋都大了。
自捡到百胜的半年来,他时不时就说几句从前,但若是深究细问,便头疼难忍,请了无数郎中来瞧也不管用。
今天才多大会儿,已经说了两回。
千盛早准备就位扶住头疼的百胜,杨羡也唤他跟着杨树生去收拾东南小院,别留在这里东想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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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寒风骤起,不知不觉已进冬日。下了几场小雪,洛阳城更加冷了起来。
这半年来,杨羡顺利通过入学考,在白马书院安心读书,百胜家人却仍未找到。
今日是黄道吉日,早一个月前杨琬就定下要于今日去酬神。于是大早,杨家两姐弟就使人驾车出了家门。
“郎君,这么冷的天,书院都放假了,您为何还要跟着大娘子出门?”坐在车中的百胜问道。
自打杨羡洗心革面,不止杨琬,就连家中的罗氏都认为是神仙显灵,初一十五都要清香鲜果供奉神灵。
关于称呼一事,杨羡已经纠正过千百回,还是无法阻止他以下仆自居,只能随他去。
杨羡正在背书,闻言答到,“姐姐说我年后得回颖阳参加府试,得多多拜佛求神灵保佑。”
百胜不解,“白马寺就在家附近,想拜日日都能拜,怎么偏偏今日去?也不是初一十五。”
杨羡答,“今日是文昌菩萨的俗家生日,姐姐说他主管学业科举,让我务必亲自去拜,好保佑我下月能顺利过关。”
百胜失笑,“府试不过考些经史子集和简单的策论赋诗,以郎君现在的水平可谓信手拈来,何用去烧香拜佛?”
杨羡摇头,“这半年来姐姐照顾我衣食起居十分辛苦,只要她高兴,不过冬日出门一趟不值什么。”
马车摇摇摆摆很快就到了白马寺。
白马寺与白马书院距离不远,只隔着宽阔的广场。
杨琬一步当先走在最前,杨羡带着千盛百胜跟在后面。
刚下马车,杨羡就从袖中掏出一摞纸,递给百胜。
“你将这个拿去交给孔夫子,说我要回颖阳应试,提前写了几篇文章,请他帮忙瞧瞧。
本应亲自前来,可家中长辈拘束,竟得不出空来,还请先生勿怪。
你说的时候必言辞恳切些,勿令先生着恼。”
孔夫子正是书院教导学子策论文章的夫子。
白马书院平日里不准带书童,一应俗世都需学子亲自动手。
杨羡是走读,白日读书夜晚归家,午饭也由千盛送到书院门口,家中诸人竟谁也没进去过。
百胜领命接过一瞧,才发现其中不仅有杨羡的文章,居然还有他的?
平民百姓都有户籍,不论出行探亲都要带户籍路引。可百胜身份未明,没有东西能证明其为清白身。所以虽有向学之心,也不能读书。
千盛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低语道,“这是郎君心疼你日日偷听,让你进去看看哩。”
杨羡摇头,“也不单因此。等这次府试结果出来,我就禀告族长,将你记在我父亲名下。
我见你这几篇文章写的甚好,定能给夫子留下好印象,他老人家最爱有真才实学之人。
到时你有了正经身份,我再求求先生,你就也能一起去白马书院读书了,”
一番话说的百胜热泪盈眶,领命而去。
虽是冬日,天气好冷,白马寺的香火却极盛,前来拜佛的车马几乎把广场挤满。
杨琬下的马车并未走远,而是现在一处高台之上,看仆妇们给行乞的流民发放粥食。
见杨羡过来,笑着打趣道,“我那混不吝的弟弟有天也会心疼下人了?”
“他不是下人。”杨羡正色回道。
相由心生,读书最能修养心性,似是也被圣贤书中的笔墨所晕染,整个人已经气质大改,再不见往日纨绔痞气。
丢弃花花绿绿的锦绣装扮,换上素色襕衫学子巾,加之他五官精致、唇红齿白,若不是年岁太小,只怕能勾得半城女子的芳心。
自打入白马书院后杨羡每日苦读,每旬只休一日还要端坐书房。故而两姐弟虽同住一宅,素日里也说不上几句。
杨琬有心逗他,随笑道。“他在我家住了将近一年,衣食住行、寻医问药不知花了多少钱,我说他是个下人又算什么?怕是他的卖身银子也抵不上这些花销……”
杨羡打断她的话,\"那姐姐每月施粥赠药的花费不更多?难不成满城的流民乞丐皆是我家下人?姐姐这话好没道理。
即使汴京家中,也住了父亲的三五好友,母亲也没把他们当做下仆。
您就当百胜也是我的好友,切莫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仆役之类的话,白伤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