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阁”中不止厅堂布置漂亮,连厢房也十分有特色。
进门时杨羡就曾注意到,这间厢房的门板上雕刻着兰花纹样,进来一瞧,屋内果然处处都是兰花。
屏风上画的、窗帘上绣的、桌椅上雕刻的全都是,连摆放作为装饰的兰花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唉,这是素冠荷鼎?”本正在说话的杨羡眼神一瞥,竟看到一件稀罕物。话都顾不上继续说,便往那处走去。
范良翰“嘶”了一声,无语道,“杨贤弟,我们这都等着你说下文呢,你怎么又去看兰花了?”
桌上空空、饭菜未上,众人都围坐在一起闲聊。偏说话的杨羡话说一半居然做别的去了。
见范良翰追问,杨羡摊手道,“没了呀,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真心为她筹谋,她反倒却生起气来,还问我为什么与别人的反应不一样。”
“那是因为这清倌人所求的本就不是沉冤得雪啊。”
门外传来莞尔动听如黄鹂啼叫的女娘声音来,紧接着门被打开,走进来一行人。
领头的妇人大约三十许,却梳着女娘们才梳的垂螺髻,打扮得也很年轻。
她长得不甚美,五官也不十分惊艳,但周身气质柔和,偏让人觉得她是个难得的美人。
骊二娘笑道,“栾娘子,您今日居然也在店里,真是难得。”
原来这位栾娘子正是“清风阁”的东家,她吩咐女使们将饭菜一一摆放至屋正中的圆桌上,笑道与几人行礼,道。
“我听小媛说店中来了一位郎君,所以过来瞧瞧是如何风华绝代,能让她赞不绝口。”
她左右端详吴三郎,眼神中满是纯良的惊艳,称赞道,“果真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
吴三郎被看的有些害羞,轻咳两声道,“娘子还没说那清倌人所求为何呢?”
栾娘子笑道:“我即使只听了杨郎君说的一句,也能猜出她前面说了什么。
左不过是身世可怜,但她却不敢自轻自贱,只愿求一真心人能救她于苦海,两人相伴终身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佳偶。”
杨羡惊讶,连那难得的兰花也顾不得了,叹道,“娘子真乃神人,那孟清倌人还真这么说的!”
这些话方才他一字未说,连屋中之人都不知道,这位栾娘子竟能说的分毫不差。
杨琬气急,重重拍了桌子一下,骂道,“她是哪家的?清越坊的是不是!让我去问问她,到底是有多不要面皮,敢跟我弟弟说这样的话!”
杨羡如今还未满 16,尚未成年的小郎君,居然也有勾栏女子胆敢蓄意勾引,真当他杨家无人不成!
栾娘子拦着她道,“杨大娘子莫生气,杨郎君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成就,在她们那样的人看来当比金元宝还喜人,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又回身劝杨羡道,“好郎君,以后那样的酒宴可别轻易再去了。
虽说勾栏女子大多苦命的很,可也不是个个都值得救的,仍是自甘堕落的多些。
见了她们最好也远着些,舍下些钱财倒也罢了,最怕的是移了心性、可就悔之晚矣啊。”
杨羡点头道,说着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范良翰一眼,“本来说是雅集,谁知道会请她们?不过,我还是想知她为何那么生气?”
栾娘子笑道,“她生气是因为不仅没勾引到你,反倒还要惹怒了主家。岂不要失了好生意?
这样的话术哪个勾栏女子没有个三两套,若哄了一个半个的傻子真将她娶回家去自是皆大欢喜,若没有这样的傻子、能骗些财帛自也是赚了的。”
她身后布菜的女使,说话间已将菜肴布满桌,栾娘子行礼过后正要离去,却被杨羡再次喊住。
“栾娘子,请问你店中的这株可是素冠荷鼎?”
“素冠荷鼎”是兰花中的珍品,宫中杨玥素爱兰花,若能买下送进宫去,也能讨她的欢喜。
栾娘子侧面看去,笑道,“杨郎君好眼力,不过这是一位客人暂放的,不然一定亲送与郎君。”
见其他人正在讨论兰花,骊二娘狠狠瞪了范良翰一眼,低声骂道,“听见没,哄的就是你这样的傻子!”
范良翰赶忙求饶。直说受教、以后再不敢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等栾娘子离去、杨羡回过头来,竟见范良翰竟已逗得骊二娘喜笑颜开,只能心下感慨,真真是天生一对。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临出门时,杨琬轻拉着骊二娘走在最后,交待道,“二妹妹,三郎的心思你我都知道,今日的话千万别只做玩笑,当早日与伯母商量出个结果才是啊!”
骊二娘失笑道,“好姐姐,你怎么也与我家官人似的犯起傻来?若没有娘的授意我哪敢轻易应承下来。
自三弟弟离开洛阳,我家那三妹妹就如同丢了魂一般,大姐姐心疼她、才特意写信过来让我探一探他的心意。
你放心,家中事只要大姐姐拿定主意,我娘无有不应的。”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本来前次去府上就想烦您去问问,谁料偏拖到这时候?我得赶紧写封家书送回去,只怕已有人等不及了呢。”
两人在屋内说话,两人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杨羡碰了如在梦中的吴三郎一下,调侃道,“这下尽可放心啦?”
此番在杨家过年的,除了吴三郎,还有杨羡太学的同窗罗瑗。他是泰州如皋人,年方二十有一,比吴三郎和杨羡都要大一些。
能入得太学者,多半是有些恃才傲物在身上。罗瑗听说吴三郎是河南府的解元,又要参加来年春闱,整个春假期间都缠着吴三郎讨论学问。
今日比划诗词歌赋、明日讨论诸子百家、后日考教时政要闻……
杨羡只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宛若针锋相对般在实事、政见、学问等方面你来我往,只觉得不是在家放假,而是如在书院中读书一般,虽受益良多、也觉得人累心也累。
吴三郎感慨,“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小的泰州、远在千里之外的渔村,怎的养出这样的人物来?
若他长在洛阳或是汴京,从小如你我一般有严师教导,只怕已有王元之、杨大年那般的成就了!”
罗瑗私下也与杨羡夸道,“想我七岁识文、十三通读五经,自觉已是稀世大才,不过是碍于家世败落才多年郁郁不得志,谁料入了太学,见到的都是钟灵毓秀一般人物。
只一个你,小小年纪得中举人,已惊为天人,你的朋友竟更惊才绝艳,真是让人钦佩。
待来年春闱,说不得就要中那状元郎啦!”
杨羡已是哭笑不得,无语道,“你俩真是……下次自当面互夸去,不要都对着我说,少不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
还有,你是在夸他,还是夸你自己?
你能与他以文会友、不落下风,不也乃惊世绝艳之才。若是你来年能与他同考春闱,岂不也要中状元?
这世上竟有几个状元能让你们分去?”
正在感慨吴三郎大才的罗瑗听见,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趁着春节,周大人带着住在家中的几位举子颇参加了几位同僚的宴席,吴三郎又从中获得不少。
他一直忙忙碌碌、直到二月春闱过后,才如蒙大赦般狠狠的睡了三天。
州府解试在三尺见方阁中连将腿伸直都不能、已是十分艰苦,谁料礼部主持的会试考场也不比那个强多少。
“二月仍是倒春寒,夜里睡觉盖棉被都冷,在漏风的隔间中答题,我险些没有冻死!”
吴三郎睡足三日方醒,手中端着递给他的热汤,想起那几日只哭的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