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花厅之上,一行四五个漂亮的女娘排成一排,在柴安与范良翰面前、婀娜多姿的展示着身材,有的含羞带怯、有的暗送秋波。
二人却谁都没有看上一眼,范良翰抖得如鹌鹑,柴安却像只骄矜的孔雀,不耐烦的在身侧的几案上敲打着手指。
若按他猜测,骊二娘福慧绝不会轻易让范良翰成就纳妾好事,而她那个精明过人的三妹妹郦三娘、也要做个背地里的孔明,当与她出谋划策才是。
谁料等了这几日、竟一点风波都没掀起,倒让他一颗求胜的心无处安放起来。
他越等越不耐烦,那边范娘子已经牵起郦福慧的手夸赞了起来,丝毫没有看出心爱的儿媳即将翻脸。
柴安莫名觉得心下难安,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难为一个弱女子,便想要起身离开。却惊鸿一瞥见了屏风后那一抹桃红色的百褶裙来。
漂浮的心陡然定了下来,他不禁笑道【抓到了!】
随意敷衍了范良翰两句,柴安便绕到了花厅后的小花园,果然从花棱窗里看到了正躲在屏风后面的郦三娘。
“唉,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娘怎得手要伸的恁长,竟管起别家的家务事来!”
柴安双手撑着窗台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来,言语虽轻、仍狠狠吓了郦三娘一跳。
无他,概因花厅中范娘子已吩咐起郦福慧、让她好好准备宴席来。
该到的人不到,让郦康宁有些心焦。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柴安这个祸首,见他犹自能笑出声来,倒让郦康宁发作不起来,无奈道,“你柴大官人若是手伸的短些,这里也轮不到我出手。”
花厅中气氛焦灼,她实在担心姐姐一时按耐不住、发作起来。
谁料郦福慧今次反常的淡定,饶是见范娘子一手拉着范良翰、一手拉着贞娘离开,也能堆出满脸的笑容。
恐事生变,郦康宁回身招来秀儿,耳语了几句,也来到小花园中。
柴安仍站在花厅的后窗处,德庆远远的站在回廊之上。
今日晨起微风拂面、十分凉爽,可毕竟是暑天、到了正午日头又毒辣的厉害。郦康宁独自疾步绕行过来、鼻尖覆着一层薄汗。
看的柴安手痒,想为她轻轻拭去,又知失礼、才强自忍耐了下来。
他笑道,“啊…我刚才可都看见了。”
郦康宁挑眉,“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的女使春来偷偷去和贞娘说话。”柴安向前一步,摇起折扇与两人扇风,虽清风拂面却言带威胁。
两人离的太近、柴安的行为莽撞又放浪,康宁惊的后退一大步,先恼怒三分,言语间也不客气起来。
“柴郎君请自重,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份。我敬你为人,才来此叙话,别让我看轻了你!”
不得不说,柴安的面皮真不错,饶是做了这孟浪之事,装起无辜来,偏让人先怀疑错的是不是自己。
可郦康宁是谁,对着吴三郎那样的天人之姿尚能专注本心,更何况这比他差的远的,只觉得往日看错了他。
柴安不恼,微笑的将折扇转向自己,又道,“若是我与表姨说、贞娘是你们安排来的,你猜她会不会觉得你们姊妹两个心机深沉?”
“无凭无据的,瞧见了又怎得?柴大官人若是想告状、自请便是,何需约我到这里来?”郦康宁淡淡回道,转身便要走。
谁料柴安大步拦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你不怕我真的让你二姐夫纳妾?”
这下郦康宁真恼了,怒道,“有道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范家的事总归是他们的家事,柴郎君动辄劝人纳妾有失君子之风。”
她停顿片刻、不见柴安开口,想起里面的终究是她嫡亲的二姐姐,若能和顺解决自然更好,缓了语气劝道。
“本朝民俗,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外面多少好人家的郎君、都怕落下好色贪欢的名头。
柴郎君也当自家表弟的羽毛,家中贤妻眼看就要产子,还是不要撺掇范伯母为他纳妾的好。”
这回柴安终于笑了,他道,“郦三娘,你当真觉得自己姐姐很贤惠?若她真的贤惠,怎能动辄打骂夫婿?
若不是她拘束的范良翰太严苛,他又能生出逃避之心?”
郦康宁反驳道,“头回听说督促夫君上进竟是拘束的。我姐姐既嫁给了他,终生靠的都是他,当然希望他是个求上进知善恶的好人。
难道一味任由他吃喝玩乐、蹉跎度日就是真贤良了?”
“成婚前他就如此,又不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怎得那个时候受得了,这时又忍不住了?”
两人话不投机,竟也针锋相对起来。柴安只觉一股无名火起,道。
“还不是因得你兄长高中,自觉抬了身份便看不上他罢了,别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你!”听他语出鄙夷,郦康宁恼怒异常。
柴安冷笑,“我什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说来你郦家一向如此、仗着女儿们有个好容貌便待价而沽、攀龙附凤。
你大姐姐是如此,若不是早早嫁了吴家的病痨鬼,怎能提携一家离了虎狼窝?
你二姐姐嫁了我那傻表弟,才能从官府里申请成为‘正店’、得以售卖酒水。
还有你,巴住了个穷进士想着一步登天,哪日做个诰命夫人?
我告诉你…”
郦康宁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狠狠扇到柴安的脸上,清脆的声响惊呆了小花园中的所有人。
直到这时,柴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懊悔的住了口。
长这么大,他吃过许多苦、受过不少罪,随着商队去闽南行商时、甚至差点死在烟瘴林里,却从没有挨过别人一下。
真真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当即觉得嘴角腥甜。
德庆不可置信,当即便要冲了过来,柴安怒喝,“退下!”
打人的郦康宁已气的两眼通红,险些落下泪来。
恨恨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本以为柴郎君是个良善之人,没想到竟张口利益、闭口市侩。难道在你看来夫妻之间互相帮扶都是利益,竟没丝毫情谊可言?
若如此、我便能想通、为何你能撺掇着二姐夫纳妾,由着他厮混胡闹。
毕竟若他真上进,待范伯父百年之后,范家的偌大家财怎还能流落你手?
真真是好算计!
亏的我二姐夫那个傻子还把你当做他的亲兄长,亏的我二姐姐说你是唯一一个真心求他上进的好人?真是有眼无珠的紧,认不出你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哼!”
郦康宁说完不给柴安分辩的机会,转身愤愤离去。
独留柴安在小花园中后悔的不行,他本不想说这些的,苦心孤诣的只为见佳人一面,当好好叙下思念之情才是,偏偏意气用事、出口伤人了起来。
直让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德庆也不敢出言相劝,因他也被自家郎君的出口刻薄给吓到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听的花厅里传出范良翰的哭求来,柴安才恍若初醒,急匆匆的往花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