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羡对薛嗣祖单方面的殴打,终结于许夫子的怒喝。
大凡读书人,多以口舌相争,甚少拳脚相加。
如今这般破天荒的打斗,饶是许夫子也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将二人狠狠训斥一番,而后撵回家中反省。
因杨玥求得赵祯下旨,定下杨羡与郦乐善的婚事,罗氏便听不得“郦家”之类的字眼,连带着对吴三郎也心生不喜。
又见杨羡因打人而红肿的拳头,心疼的骂道,“上次打你的是她家女婿,这次你打人也是因他家女婿。我看你就是与那家犯冲,还是赶紧退婚为好!”
杨琬如今颇不得罗氏欢心,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唯杨珠低声劝道,“娘,这是官家亲自下的旨意,还钦赐了‘天作之合’的匾额,你让弟弟如何退婚?那可是抗旨不遵呀!”
罗氏听了立时骂了起来。
一骂杨羡是个不省心的混账,二骂杨玥糊涂短视,不知为弟弟的将来筹谋,三骂杨琬竟对她这个母亲阳奉阴违。
犹自哭闹不休,骂的几人头疼不已。
杨羡深知今日若不把母亲哄住,怕回头她便会闹到郦家去。
“娘,我知您是心疼我日后无得力的岳家提携。可咱家又不止我一个孩子,难道姐姐们便不是您亲生的?”
他向来主意多,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想好了说辞,转而问向罗氏。
罗氏虽有些重男轻女,但女儿们自也是疼爱的。
她哭着啐了一口,骂道,“呸,家中只你是我从汴河里捡的!”
侍书正跪在榻旁为杨羡上药,被他挥手遣了出去。出去时极有眼色的带走了一屋子的女使仆妇,只留他们母子四人叙话。
杨羡拿过罗氏的帕子,亲为她拭泪,笑道,“我求娶郦家五娘,一来是真心喜欢,二来也是为了三姐姐、为了咱家啊!”
罗氏本就糊涂,耳根子又软,听杨羡这么说,狐疑道,“你少拿这话哄我……”
杨羡左顾右盼,神色极为郑重,凑到罗氏跟前轻声说道,“我这话今日只说这一遍,母亲切不可外传。”
罗氏被他唬得一愣。
杨羡接着说道,“本朝历来立嫡立长,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曹皇后那般不得宠的,将来莫说皇子,估计连公主也生不出来。
既无嫡子、三姐姐的皇子便是长子,说不定以后……”
罗氏惊得捂住嘴巴,看了看同样满脸震惊的两个女儿,忙挥手让杨羡闭嘴。
快步走到窗边将下人又赶远了些,才回来坐下,道,“我的儿,便是为此你也该寻个得力的好岳家,为你三姐姐…拼一把!”
杨羡叹道,“若此时官家年老体衰,那我必定拼上一拼。可偏他正年富力强,才万万不敢如此啊。”
罗氏奇道,“这是为何?”
“汉武帝与卫皇后早年鹣鲽情深、恩爱非常,故而提拔卫青、霍去病这两位卫皇后的亲眷。
谁料此二人乃绝世帅才,打得匈奴望风而逃,使得卫氏一族威望渐盛、堪与皇族比肩。
好日子才过了多少年?人人便只称赞太子刘据仁善、皇后卫氏贤德,却忘了这一切全赖天子青眼有加。
终引得风烛残年的武帝猜忌,借巫蛊之祸诛杀太子,灭了卫氏全族。”
罗氏平日虽不爱看这些,但“巫蛊之祸”的典故还是知晓一二,此番听杨羡细细说来,果真吓得脸色惨白。
谁料杨羡又道,“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尚且惧怕太子势大威胁几身,更何况咱们这位官家?
若是母亲真给我寻了门得力的岳家,为了不给皇子招来祸患,只怕以后我得学那伤仲永,从此泯然众人矣!”
罗氏喃喃道,“不会吧,官家仁德,又素来心善……”
杨琬与杨珠早已惊呆了。
杨珠忙道,“娘,您可别糊涂,历来只有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之事,何时听过卧榻之旁能容他人酣睡的!
便是……”
她抬手轻轻指了指天,道,“……不也杀了许多有功之臣吗?本朝可是有先例的,咱们宁可小心些,也别引火烧身!”
杨羡没想到素来憨直的二姐姐竟能说出这番话,赞道,“到底是二姐姐,果然一针见血!”
他又劝罗氏道,“娘,便是为了三姐姐,为了咱全家,也万不可再说这些了。”
罗氏吓得点头不迭,道,“我定再不提了。不过我的儿,即便娶不了高门贵女,娶个良家淑女也行啊。
那卖茶的破落户,我实在瞧不上!”
杨羡搂着罗氏撒娇道,“她家虽如今以卖茶为生,却也是诗书人家。我那年救回来的百盛,娘可还记得?”
罗氏点头道,“记得,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
杨羡笑道,“那便是郦家的儿子郦梵啊。能养出梵兄这样的举人儿子,怎会教不好女儿?
还有三郎,娘原先也是赞不绝口的,难不成他是个有眼无珠的蠢才,会情根深种一个粗野丫头?
沈家太夫人眼光更是老练毒辣,她选的孙媳妇不也是郦家的吗?”
杨珠又道,“说来这郦家有几门好姻亲,日后也能用得上。”
杨羡简直要为自家二姐姐鼓掌,句句都说在罗氏的心坎上。
他笑道,“正是如此!还有她家的二娘,嫁的范家虽不算富可敌国,也称得上巨富之家。
这几门姻亲既实惠又不显眼,不比做那世家大族的女婿差!”
杨羡见罗氏脸色缓和,又道,“而且我心爱郦五娘多年。儿子从小见娘因陈氏与父亲吵闹不休,早已发愿今生只娶一人。
若不得心爱之人,这往后几十年可如何捱过去?”
罗氏想起自己与杨德茂这相看两厌的几十年,那日子着实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她终于叹气道,“罢,罢!都依了你这孽障吧!”
母子几人刚说完话,恰在此时,千盛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了进来,道,“郎君,不好了!开封府来人了,说……说……”
他似是吓傻了,只急得倒喘粗气。
杨羡笑道,“怎么了?吓成这模样!”
千盛急得用力捶了自己胸口两下,才将憋住的气息吐匀,大声道,“那薛嗣祖死在家里了,薛光大人报官,说人是被您给打死的。
如今,沈大人派人来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