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驶入百色,一城被丘陵包围,像一首从泥土深处生长出来的歌谣,带着炽热与坚韧。
这不是南方常见的温柔水乡,也不是西部高原的苍茫辽阔,而是一块被山谷紧紧拥抱的红土地,脚下踩着铁矿、锰矿、铝土矿的硬脊梁,头顶却飘着山歌的软云烟。
我站在百色的火车站出口,听到广播用普通话和壮话交替播报,仿佛两个节奏不同的乐章,正在同一片天空下交织。
这一章,《地球交响曲》要写的,是一块既能唱歌也能打仗的土地,是一座会把历史和泥土一起熬进酒里、再端上桌来请你喝的城。
一、右江之滨:红城血脉,流入日常
清晨,我沿着右江散步。
江水不急不缓,像是在讲述一个关于信仰与泥土的老故事。百色起义纪念馆立于岸边,淡灰色的石墙上刻着冼星海写下的赞词,一字一句,如铜锈中的火焰。
我走进去,听解说员低声说起1929年的腥风血雨,那一年,邓小平在这里点燃了右江的火,把一个山区的静谧推入了中国革命的滚烫洪流。
“但我们没有忘记歌唱。”解说员说完,声音轻了。
纪念馆出来,我走进旁边的农贸市场,耳边是卖菜的阿婆在用壮话吆喝,肩头的太阳晒得热烈。小贩递给我一串熟香蕉,说:“邓小平以前也吃这的。”
我一愣,随即笑了,接过香蕉,咬了一口,果然甘甜。
我写下:
“百色不是沉睡的烈士碑,它是活着的历史唱片。右江的水,不只是血的洗礼,更是歌的流淌。它不是喊出来的红,而是生活出来的热。”
二、乐业天坑:大地低语,天门洞开
离城数十里,我抵达乐业天坑群。
山谷之间,忽然下陷成一个个巨大的洞口,绿树葱茏,云雾飘渺,仿佛天地特意留白的诗句。站在天坑边,我仿佛站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音符上,随时都可能坠入自然最深的呼吸。
一位导游说:“这是地球的耳朵,天听。”
我笑问:“那它听到什么了?”
他答:“听到的,都是我们不愿说的沉默。”
我沿着天坑边的石阶缓缓而行,脚下是千米之深的地缝,头顶却有阳光斜洒。我想起曾读到过的一句话:人活着,不是站在地表,而是踩在文明与自然的边界。
我写下:
“百色的山不是只往上长,它也往下沉。那些深邃如心脏的天坑,像是这片土地的低音管,沉静、深远、不动声色,却能震撼整首交响。”
三、德保铜鼓:山中一响,万谷共鸣
去德保,是为了听一声铜鼓。
这是一种壮族先民留下来的鼓,曾用于战时号角,也用于婚礼祭祀,如今多成了山乡村寨的传承之器。
我到的那天,正巧赶上铜鼓节。一位老者赤脚站在鼓前,四周环绕着穿着五色壮锦的村民。只听他一锤落下,“咚——”,声音仿佛从地下升起,穿透树梢,掠过山顶。
山谷间似有回响,那是大地的共振,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骨头感应到的。
他敲三声,缓三步,然后轻声吟唱起一首古壮歌。我虽不懂,但情绪清晰:那是关于祖先的,关于水稻的,关于打猎、结亲、送别的。
“铜鼓不是鼓,它是山的心跳,是土地与族群共同谱写的章。百色的声音,不只是山歌与号角,它还有一种原始的尊严,在击鼓时响起。”
四、田阳布洛陀:壮族神话的抒情调
我一路向南,来到了田阳的布洛陀文化园。
据说这里是壮族的发祥地,布洛陀是他们心中创世的英雄神,既能化山为粮,也能化歌为雨。园中塑像高大、屋檐飞扬,但最动人的是广场角落里一个老阿妈的歌。
她坐在石凳上,慢慢唱,一边晒着鞋子一边揉着布料,歌声穿透时光:
“布洛陀唱歌唤太阳,唱出人间地久长。”
我坐在不远处听了十多分钟,不忍打扰。等她停下来,我走过去问她:“您唱的是?”
她说:“唱的是生。”
我点头,又问:“那死呢?”
她望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们不唱死。”
我顿住了,在心里默念:
“百色人不唱死亡,只唱生生不息。因为他们知道,歌是给活人听的,是给活着的土地与未来唱的。”
五、地图与壮乡乐章的尾奏落笔
夜晚的百色静下来,只有右江水仍在城边悄然流淌。
我坐在酒店阳台上,看城市灯光从高原一路铺向谷地,又隐入山后。整个百色,就像一个巨大的铜鼓,刚刚被时间敲过,余音还在夜色中微微震荡。
我打开《地球交响曲》,在第九十七页写下:
“百色,是壮乡的复调乐章。它以铜鼓为鼓点,以山歌为旋律,以天坑为低音,以右江为引子。这一章不张扬,却从不低头;不浮华,却从不沉寂。它用红土谱曲,用生声唱出。”
我低声道:
“下一站,南宁。
广西的主旋律,或许将在那座绿城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