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很呢。”她顺势歪在他膝上,“光是试香就折腾了七八回,徐家表妹偏说龙脑香太冲,魏姐姐又嫌苏合香太甜。”话说到半截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绞着他腰间玉佩的穗子。
谢钧钰抚着她背脊的手顿了顿。
他垂眸望着怀中人鸦羽似的睫毛,忽然将人往上托了托:“明日我让府里送两筐银丝炭来?”
“啊?”桑知漪茫然抬眼。
“不是说要在后院砌个烤炉?”他一本正经道,“我虽是男人,进不得你这‘梅煎素雪’,在外头帮忙搬搬抬抬,干些苦力活总使得。”
桑知漪愣了片刻,忽然笑得直不起腰。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块碎石,她整个人往侧边滑去,被谢钧钰眼疾手快捞回怀里。对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额角:“仔细磕着。”
暮色渐浓,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微微摇晃。
谢钧钰望着桑知漪被晚霞染红的脸颊,忽然倾身在她腮边落下一吻。原本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渐渐失了分寸,辗转至唇角时,他猛地起身半跪在车厢里,双臂撑在桑知漪身侧,眼尾泛着薄红:“叫哥哥。”
“姐姐。”桑知漪故意拖长尾音,被他咬住下唇重重吮了一口。
檀木熏香在狭小空间里愈发浓郁,谢钧钰喉结滚动:“乖,叫哥哥。”
“钰姐姐~”话音未落又挨了一记深吻,腰间玉佩撞在车壁上发出脆响。
待分开时,桑知漪唇上口脂晕开一片,倒像抹了胭脂。
这些时日谢钧钰愈发粘人,晨起必要看着桑知漪梳妆,日落定要亲自接她回府。
此刻他呼吸凌乱地退回座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钩,偏还要故作镇定:“明日还去铺子?”
“自然要去。”桑知漪理了理散开的衣襟,佯装没瞧见他绯红的耳尖,“今日雅室预定都排到下月初了,账房说光定金就收了二十两。”
车帘外传来更夫敲梆声,桑府门前灯笼已亮。
谢钧钰望着她下车的身影,突然掀帘道:“后日太白山枫叶正好,我告了休沐…”话到末尾声音渐低,倒像是怕被拒绝。
桑知漪回眸轻笑:“好呀。”
三日后,鎏金嵌螺钿的锦盒送到徐府。
魏墨茵特意挑着徐雯琴与几位贵女吃茶时登门,当着众人面掀开盒盖:“这缠枝莲纹玉簪是知漪亲自选的,与徐小姐那日送的财神像正相配。”
徐雯琴抚着茶盏的手一顿,青瓷映得指尖发白。
满堂贵女都瞧见那玉簪成色寻常,与金光璀璨的财神像摆在一处,倒像是故意给人难堪。
“原是我思虑不周。”徐雯琴起身接过锦盒,鬓边赤金步摇纹丝不动,“多谢桑姐姐费心。”
魏墨茵挑眉笑道:“徐妹妹往后常来吃茶便是最好的礼,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最怕落个贪便宜的名声。”这话说得敞亮,倒把徐雯琴的厚礼衬得别有用心。
自此徐雯琴果然来得更勤。
每逢初五十五,总要约上三五闺秀在“竹里烟”雅室消磨半日。这日桑知漪才进后院,就听见月洞门内传来笑语:“桑姐姐这杏仁酥酪,比宫里赐下的还香甜。”
徐雯琴捏着银匙抬眼望来,水红衫子衬得人比花娇:“听说姐姐要随谢大人去太白山?可巧我表兄也快要从沧州回来了。”她尾音轻轻一颤,像春燕掠过水面。
桑知漪心头突地一跳。
白怀瑾,这么快就打算回京了?
“徐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谢钧钰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玄色官服衬得眉眼冷峻,“等白大人回京,徐府也该忙着备嫁妆才是。”
徐雯琴手中银匙“当啷“落在瓷碟上。满室贵女面面相觑,谁不知徐家嫡女年过二十仍未定亲,这话分明是往人心窝里戳。
当晚谢钧钰来接人时,桑知漪正对着账册出神。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窗纸上,倒像只守着珍宝的兽。
“后日启程可好?”他将暖手炉塞进桑知漪掌心,“山间别院备了银丝炭,你畏寒…”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原是桑知漪伸手抚平他蹙紧的眉头。
徐雯琴连着三日不曾露面。
第四日晌午,桑知漪正在后院清点新到的汝窑茶具,忽见徐府丫鬟捧着食盒匆匆而来。
“我家小姐染了风寒,特意让奴婢送些杏仁佛手酥赔罪。”小丫鬟跪得恭敬,“小姐说那日失态,请桑掌柜莫要见怪。”
食盒里躺着六块精巧点心,酥皮上印着并蒂莲纹。
魏墨茵用银簪戳开酥皮查验,冷笑道:“她倒会做戏,前日还见她在珍宝阁挑簪子。”
桑知漪望着酥皮里溢出的杏仁馅,忽然想起前世徐雯琴送来的人参鸡汤。
那时,她刚失了孩子,白怀瑾却夸表妹贤惠,逼着她喝下整碗油腻的汤水。
“扔了吧。”她转身去理账册,“就说我脾胃虚寒,受不得杏仁。”
谢钧钰来接人时,正撞见小丫鬟捧着食盒灰溜溜离开。
他解下大氅裹住桑知漪,顺势将人圈在怀里:“太白山的红枫都等急了,走吧。”
“好!”
……
掐指算来,白怀瑾在沧州已盘桓近两月。
总算将沧州知州柳钊贪赃枉法的铁证攥在手里。
这人行事阴毒谨慎,若非前世与他周旋两年最终将其正法,此番断不能这般快寻到要害。选柳钊开刀,皆因此獠即将高升晋王派系,若真成了晋王心腹,日后更难铲除。
他前世便铁了心辅佐太子,今生亦不改初衷。
太子仁厚宽和,君臣相得;晋王多疑善变,手段酷烈。但凡为臣者,谁不愿侍奉明主?这既是正统大义,亦存着私心考量。
“大人请看。”亲随捧着锦盒近前,掀开盖子的瞬间,金刚石在日光下折出七彩光晕,“按您吩咐打磨的水滴形,颗颗透亮无瑕。”
白怀瑾拈起一粒细看,棱角切割得恰到好处。若是镶成耳坠子送给桑知漪......
念头刚起又生生掐断。那日角门分别时她嫌恶的眼神,此刻又扎得心口发疼。
踱至廊下望着澄澈天幕,秋风卷着枯叶擦过石阶。
他忽然对身后吩咐:“收拾行装,明日返京。”
虽知京城早无人盼他归家。
晨起时风里已渗着凉意,白怀瑾裹紧墨色大氅翻身上马。
从前外任数月不觉难熬,如今竟品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滋味——分明是去讨人嫌的,偏生压不住想见她的念头。
哪怕隔着街市望一眼裙角,听半句笑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