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臻话音刚落,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忽然大手一扫。
砰!
二人中间的金丝楠木小桌猛地被掀翻。
茶壶杯盏瞬间滚了一地。
“监视你?”
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厉钧行低低笑起来。
笑声低哑而诡异。
他倏地上前靠近萧华臻,二人距离不过分毫之间。
彼此间,两双满是怒意的眸子就那样狠狠撞上。
“许攸之,徐嬷嬷,赤焰,”他伸手攫住萧华臻的下颌,沉声道,“是,他们都是我的人。”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凑巧在鄢山采药救下你的人。”
“是我让许攸之将你救活,是我让徐嬷嬷与赤焰他们陪着你回安平侯府。”
“可难道他们不曾妥善照顾过你?”
“难道徐嬷嬷不曾替你解决过侯府种种困境?”
“你想要什么,他们没有倾其所有地帮你实现过?”
他另一只手狠狠拉起她的右手,“你的手伤是谁所治?”
他一句一句逼问,“落在你萧大姑娘眼中,这些竟然全盘成了监视,成了别有所图?”
他眼底泛起伤痛、愤怒,又很快变成困惑与迷惘。
眼尾一抹猩红扩散开来。
“萧华臻,你这算不算狼心狗肺?”
萧华臻发了狠般,使劲将他一把推开。
“是,徐嬷嬷与许先生,乃至赤焰,他们诚然都帮过我,我亦心怀感激。”
“赤焰身手高强,连侯府护院尽数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而许攸之是何许人?鬼方谷唯一亲传,九州之内名气最盛的神医。徐嬷嬷呢?我虽至今不知道她的确切来历,但见萧文慎对她礼敬有佳的样子,也足以知道其身份贵重。”
“他们这样的人,平常人往日见都不能见得,却为什么会突然天降神兵般,来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呢?”
她突然恍然大悟般,红着眼对着厉钧行笑起来,笑声凄凉而讽刺。
“哦!是因为鄢山脚下,我曾差点被人一剑毙命!”
“我被许先生救下,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徐嬷嬷,我以为自己侥幸遇得恩人,心中无限感激,所以我相信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可结果呢?要杀我的人是你,安排人救下我的也是你!他们不过是听你的命令行事罢了!”
“我从头到尾就像一只被人操纵的玩偶,被杀,被救,然后如你所愿,自然而然地对救下我的人愈发信任。”
“若不是那日我在侯府发现端倪,知道许攸之是你的人……往后还会发生什么?”
“你是想看我自以为一腔真情地回报他们的恩情,实际上却是愚蠢地被你所操纵。看我对他们付出的越来越深的信任与情感,实际上全部都是你玩弄人心的战果?!”
“你快要做到了。”
“当我猜到真相的那一刻,我看着许攸之他们,我觉得心痛,更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
她兀自站起身来,身形却不知为何有些摇晃。
“可哪怕知道了此事,我也并不想揭破。我曾无数次主动问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去办。我就是想要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而不是选择这种方式蒙骗我、利用我!”
“你竟还说我狼心狗肺,说我不知感恩?厉大都督!让别人来玩弄我的感情,骗取我的信任,是什么很值得你理直气壮的事情吗?!”
一直沉默不言的厉钧行终于开口。
“你觉得我做这些,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为了玩弄人心?”
他像是有些疲倦,微微垂着头,周身恼怒的气息早已散去。
萧华臻此时正沉浸在情绪之中,并没有发觉,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语气之中,竟像是带上几分自嘲。
她只是觉得这句问话太过可笑,冷着脸反唇相讥:“那不然呢?还能为了什么?”
“若不是都督要查办萧文慎,有什么理由能对我花这么多的心思?”
“难道我这种在自己家中都最不得宠爱、最无足轻重的女儿,还敢自以为是,妄想觉得自己能博得都督您的青眼?”
厉钧行抬起眸子愕然看向她。
他做的所有,只不过是为了护着她。
哪里需要为了什么?这本该是作为她阿兄的责任。
从儿时他们认识彼此的那一刻起。
她在那堆死人中一眼发现他,恳求窈娘将他带回家的时候。她给高烧的他喂下第一碗米汤的时候。她用在雪地里放得冰凉的小手给他的额头降温的时候。
他就知道,他要护着她一辈子。
而她如今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将他视作对付萧文慎的盟友,她暗自怀疑着他种种行径的目的,却一点都不肯相信那是出自关切之心。
只因为在她眼里,他是厉钧行。
只因为她也同旁人一样,厌恶厉钧行此人。
涩然掺杂着痛苦,缠绕出无数藤蔓,迅速爬上心房。
他有无数次想告知她真相,可终究还是不敢。
她是不会接受从前亲密无间的阿兄,如今成了眼前这个臭名昭着的魔头厉钧行的。
他怕她一朝得知真相,会对曾经的阿兄失望,会对自己更敬而远之。
怕她会同其他人一样,从此看向他的眼里,除了恐惧,就只剩深恶痛绝。
厉钧行目光有片刻的空洞,然后站起身来便无力地往外走。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同她争辩下去。
走出怀瑾园的时候,许攸之突然出现。
“我说你,”他拦在厉钧行身前,“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人家小姑娘压根儿不知道你是谁,她对你心存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见厉钧行神态恹恹,他无奈叹了口气。
“你自己准备什么时候告知她,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但我今日特别好奇一件事,你究竟是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她求我去救那谢二郎?”
见厉钧行闭口不答,许攸之便当他是默认。
他语重心长道,“你可记得。从前我曾问过你,你苦寻多年的小姑娘究竟是你什么人?你当年说,她是于你有救命之恩的人,更是你视若珍宝的妹妹。”
许攸之认真盯着他瞧。
“可你自己想想,你对她那番模样,真的是兄长对妹妹应该有的模样吗?”
“她不过是想让我去救个谢之平罢了,何以能让你气愤成那样?”
一直面无表情的厉钧行终于有了反应。
他目光怪异地看着许攸之:“谢之平倾心萧华绮之事,晟京皆知。萧华绮才出了事,他便又寻上昭昭来表情意,这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重要吗?”
许攸之嗤笑,“我且问你,今日若换做她要救旁的人,那人不仅是什么亲王、世子、再不济什么小公爷小侯爷,而且为人正派,一心一意,这样的人,你便能心平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