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王谦就听见院里有动静。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透过结霜的窗户看见爹正在给大青驴套鞍子——今天要去林场拉木料。
灶间飘来烙饼的香味。
娘已经起来了,正往布袋里装干粮。
见王谦出来,她递过个铝饭盒:\"酸菜馅饼,跟子明分着吃。\"
王谦心头一暖。
上辈子娘也是这样,不管他干啥,总惦记着别饿着。
\"多穿点,\"娘往他棉袄里塞了条围巾,\"后山风硬。\"
王谦系好绑腿,腰间别上侵刀。
大黄早就等在门口,尾巴摇得像风车。
这狗精得很,知道要上山。
晨雾中的牙狗屯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炊烟。
王谦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往于子明家走,大黄在前头开路,时不时回头等他。
于家院里亮着油灯。
王谦刚推开栅栏门,黑子就蹿了出来,链子绷得笔直。
出乎意料的是,这狗没叫,只是兴奋地原地打转。
\"来得正好!\"
于子明从仓房钻出来,肩上挎着个布口袋,\"钢丝套借来了,六个!\"
他今天换了身旧军装棉袄,腰间别着弹弓,活像个小民兵。
黑子见他出来,立刻扑上去舔他手。
\"这畜生昨晚闹腾半宿,\"于子明揉着黑子的脑袋,\"好像知道要上山似的。\"
王谦笑了笑。
黑子就这样,每次出猎前都躁动不安。
两人解开黑子的链子,这狗立刻跟大黄互相嗅闻起来。
出乎王谦意料,两条狗居然没打架,只是互相摇了摇尾巴。
\"奇了,\"于子明瞪大眼睛,\"黑子平时见狗就咬。\"
\"缘分吧。\"王谦心想,这俩上辈子可是最佳搭档。
出了屯子,天色渐亮。
东边的山脊上泛起鱼肚白,照得雪地泛着淡蓝色。
黑子和大黄跑在前头,在雪地里蹿来蹿去,惊起几只麻雀。
\"咱先去老鸹岭?\"于子明问,\"那边兔子多。\"
王谦正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裹着红围巾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追来。
\"谦哥——等等俺——\"
王谦心头一跳。
杜小荷?!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脸蛋红得像苹果,棉袄扣子都系歪了。
她一把抓住王谦的胳膊才没摔倒:\"可、可算追上你们了!\"
\"你咋来了?\"王谦赶紧帮她拍背顺气,\"你娘知道不?\"
杜小荷狡黠地眨眨眼:\"俺跟娘说去翠花家学绣花。\"
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挎包,\"看,俺带干粮了!\"
于子明噗嗤笑了:\"完犊子,这下打猎变郊游了。\"
\"要你管!\"杜小荷冲他吐舌头,\"俺又不是没打过猎!\"
王谦头疼起来。
以后带杜小荷进深山肯定不行,但眼下送她回去更耽误工夫。
\"明子,\"他无奈道,\"要不今天就在外围转转?\"
于子明看看杜小荷,又看看王谦,突然咧嘴一笑:\"谦哥,要不你跟嫂子上山吧,我回去...\"
\"呸!谁是你嫂子!\"
杜小荷瞬间炸毛,抓起雪团就砸。
于子明灵活地躲到王谦身后,雪团全招呼在王谦胸口。
\"于子明!\"王谦抖着棉袄里的雪,又好气又好笑,\"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吃雪!\"
三人闹作一团,两条狗也跟着起哄,汪汪直叫。
最后还是王谦板起脸:\"行了!要跟就跟,但必须听指挥。\"
杜小荷立刻站得笔直:\"保证听话!\"
于子明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还没过门就这么乖...\"
\"于!子!明!\"杜小荷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于子明撒腿就跑,两人在雪地里追打起来,惊得树上的乌鸦\"嘎嘎\"乱叫。
王谦看着这一幕,胸口暖融融的。
上辈子杜小荷死后,于子明再没这么闹腾过,变得比他还沉默。
闹够了,三人两狗转向老鸹岭外围。
这里林木稀疏,多是灌木丛,危险系数低。
王谦的主要目的是测试两条狗的狩猎本能。
\"黑子,嗅!\"于子明指着雪地上的一串小脚印。
黑子立刻低头闻起来,尾巴绷得笔直。
王谦仔细观察那串脚印:\"兔子,不超过半小时前经过的。\"
大黄不用命令就凑过来,两条狗一左一右循着气味追踪。
王谦暗暗点头——上辈子它们就是这样配合的。
杜小荷好奇地蹲下看脚印:\"谦子哥,你咋知道是兔子不是黄鼠狼?\"
\"兔子的脚印是这样...\"王谦在雪地上画了个图案,\"前脚小,后脚长。黄鼠狼的脚印更圆,而且...\"
他忽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专业了。
果然,杜小荷和于子明都狐疑地看着他。
\"我爹教的。\"王谦赶紧圆场。
前面传来狗的\"呜呜\"声。
三人赶过去,发现大黄和黑子正围着一丛灌木打转。
王谦拨开树枝,露出个土洞。
\"兔子窝。\"于子明兴奋地说,\"要不要熏出来?\"
王谦摇摇头:\"幼崽可能还在里面。\"他吹了声口哨召回两条狗,\"咱们找成年的。\"
杜小荷惊讶地看着他:\"谦子哥,你以前不是见洞就掏吗?\"
王谦心头一紧。
是啊,上辈子十七岁的他哪管这些?
是后来在林场干了护林员,才懂得不能竭泽而渔。
\"长大了嘛。\"他含糊地说,赶紧转移话题,\"明子,你不是带了弹弓吗?试试手?\"
于子明立刻来了精神,从兜里摸出颗铁珠:\"瞧好吧!\"
正说着,树梢\"嗖\"地蹿过一道灰影。
于子明眼疾手快,弹弓\"啪\"地一声,灰影应声落地。
\"打中了!\"杜小荷拍手欢呼。
三人跑过去一看,是只肥硕的灰松鼠,眼睛被铁珠打了个对穿。
\"神了!\"王谦由衷赞叹。
上辈子于子明这手绝活救过他们好几次——有次两个人在山林里断粮,全靠他打松鼠度日。
于子明得意地晃着弹弓:\"三十米内,指哪打哪!\"
正吹嘘着,黑子突然狂吠起来。
王谦转头一看,大黄已经冲了出去,在百米外的雪地里追着什么。
\"野鸡!\"杜小荷眼尖。
王谦吹了声口哨,两条狗立刻散开包抄。
只见雪地上扑棱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雄野鸡,刚飞起一米高,黑子就一个猛扑,硬生生把它拽了下来。
\"好狗!\"于子明飞奔过去。
黑子叼着野鸡,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却不肯松口——这是条好猎犬的本能。
王谦走过去,轻轻掰开黑子的嘴:\"松。\"
黑子乖乖照做,野鸡掉在雪地上,还在扑腾。
杜小荷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真漂亮...\"
她抚摸着野鸡翠绿的羽毛,突然有些不忍,\"要不放了?\"
\"放了也活不成,\"王谦检查着伤口,\"脖子断了。\"
他利索地扭断野鸡脖子,结束了它的痛苦。
杜小荷咬着嘴唇转过头去,但没说什么——屯里长大的孩子都明白生存的残酷。
日头渐高,三人在背风处生了堆火,烤野鸡吃。
王谦用侵刀把野鸡分成三份,插在树枝上烤。
今天带了盐和五香面,比那日烤的更香。
\"比俺娘做的强多了!\"于子明满嘴流油,\"跟你这手艺一比,她老人家做的饭,猪都不想吃!\"
“猪不吃,你也得吃!”
杜小荷小口啃着鸡翅膀:\"谦哥,你烤的肉真香。\"
王谦笑了笑。
上辈子在护林队,他可是出了名的烧烤能手。
吃完饭,王谦教两人下套子。
他选了处兔子常走的\"兽道\",把钢丝套固定在两丛灌木之间。
\"高度要这样,\"他比划着,\"兔子跑得快,头钻进去的瞬间就会勒紧。\"
于子明学得认真,杜小荷则忙着给两条狗梳毛。
黑子舒服得直哼哼,大黄则趁机舔她手里的油渣。
下午的收获不错:四只野兔,三只山鸡,外加于子明又打的三只松鼠。
王谦用树皮编成绳子,把猎物串起来挂在树枝上。
\"该回去了,\"他看看日头,\"再晚你娘该着急了。\"
杜小荷拍拍鼓鼓的挎包:\"俺还带了粘豆包呢!\"
\"回去热乎吃,\"王谦帮她系紧围巾,\"你娘要是知道你偷跑出来...\"
话没说完,黑子突然对着西边的林子狂吠起来,背毛全部竖起。
大黄也紧张地低吼,前爪不停刨地。
\"咋了?\"于子明站起身。
王谦眯眼望去。
远处的灌木丛微微晃动,不像风吹的。
他心头一紧——该不会是野猪吧?
\"收拾东西,\"他低声说,\"慢慢往后退。\"
三人刚退了几步,灌木丛里\"扑棱棱\"飞起一只松鸡。
于子明长舒一口气:\"虚惊一场。\"
但黑子还是不安地吠叫,不肯离开。
王谦走近查看,在雪地上发现了一串奇怪的脚印——比狗掌大,带着锋利的爪痕。
\"啥玩意?\"于子明凑过来。
王谦心跳加速。
这脚印他认识——是狼!
而且从步幅看,体型不小。
\"没啥,\"他故作轻松,\"可能是野猫。走吧。\"
回程路上,杜小荷兴奋地讲着今天的见闻,于子明不时插科打诨。
王谦表面应和,心里却想着那串脚印。
上辈子这年头,狼应该很少来屯子附近了才对。
路过一片白桦林时,黑子又停下来嗅闻。
王谦注意到雪地上有几个烟头——不是本地人常抽的\"大前门\",而是带过滤嘴的高级货。
\"有人来过?\"于子明捡起烟头,\"还是外乡人。\"
王谦想起杜小荷说的那个收山货的关里人。
莫非是同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来这么偏的地方?
太阳西斜时,三人回到屯子。
杜小荷老远就看见她娘站在院门口,赶紧躲到王谦身后。
\"完蛋,俺娘发现了...\"
\"活该,\"于子明幸灾乐祸,\"看你下次还敢...\"
话没说完,杜婶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又揪住杜小荷的耳朵:\"死丫头!学会撒谎了是吧?!\"
\"娘!疼!\"杜小荷踮着脚,\"俺跟谦哥在一起,没事的!\"
杜婶这才注意到他们拎的猎物,愣了一下:\"哟,收获不少啊。\"
\"杜婶,\"王谦赶紧解下一只野兔一只野鸡递过去,\"小荷可勇敢了,还帮着下套子呢。\"
杜婶接过兔子,脸色缓和不少:\"下不为例!\"
她拽着女儿往家走,\"赶紧的,帮你娘喂猪去!\"
杜小荷回头冲王谦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明天见\"的口型。
\"啧啧,\"于子明摇头,\"这小媳妇...\"
\"滚!\"王谦踹他一脚,两人笑闹着往于家走。
分猎物时,于子明死活不肯多要:\"这两只兔子归我,剩下的你拿走。黑子以后你可得帮我训好,它打下来的猎物当学费了。\"
王谦拗不过他,只好收下。
回到家,娘见他拎着这么多野味,高兴得放下针线:\"老天爷,这都你打的?\"
\"明子用弹弓打的。\"王谦把松鼠递给小妹王晴,\"回头我剥了皮给娘和你俩做围脖。\"
晚饭后,王谦躺在炕上复盘今天的发现。
黑子比想象中更有潜力,大黄的配合也很默契。
但那串狼脚印和烟头...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得雪地亮如白昼。
王谦轻轻抚摸腿上的伤疤。这辈子的山林,似乎比上辈子更不太平。